藝博會場外的清潔工藝術

文章日期:2023年03月19日

【明報專訊】3月中旬,藝廊一間又一間地擠向藝博會Art Basel本周的正式展期;同一時間,港鐵大圍站的馬賽克藍磚牆上,有一格乍看惡搞、看久了又發覺教育意味滿溢的燈箱廣告悄然亮起:「清潔工:你有想我嗎?(嘴巴笑表情符號)請相信這是愛。」這兩件事,表面上沒有任何關係,但那方廣告,實是港鐵外判清潔工人兼藝術家程展緯去年在Art Basel籌錢而來的作品。

廣告裏,那個推着清潔工具車、說話附有心形圖案的戴罩男主角,正是真人上鏡的程展緯。以走遍基層勞工職場、幽默介入社會議題著稱的他,至今已在港鐵站工作了差不多一年半。他憶述,去年5月,受到本地文藝機構1a space邀請參與Art Basel,忽發奇想:不如裝一個錢箱,集資在港鐵站內刊登一則廣告。「當時其實連廣告內容都未決定好,只說是為了清潔工,結果反應好踴躍,由每人最多只可捐100元的上限減到20元、10元、1元,最後我們籌到13,000元左右。」

花逾1月與廣告公司、港鐵交涉

籌集資金比想像中容易,然而,實則打造一個符合港鐵要求的廣告極為累人。往復於廣告公司和港鐵雙方,程展緯回述,各種交涉、改動、妥協來來回回了一個月的時間。「剛開始的時候,我們設計的對白比較控訴式,大概是責問『你為何不好好丟垃圾?』。但他們說,看上去最好不要像抗議一樣,應用較正面的方向去表達、去鼓勵,所以最終改成『你有想我嗎?』,以及什麼『愛我們的人』。」不准展示港鐵站內部,所以沒有閘機;需更多更多的審核,所以放棄了鳴謝1a space和一眾默默無名的捐贈者。程展緯說,站在港鐵立場,多少理解這些限制,但又好似想不明白背後的運作機制。真的合理嗎?是小事嗎?

清潔龍×垃圾蟲造型 非刻意搞笑

即使撇開這些內容不談,港鐵的美學亦與清潔工眼中的美學有一定距離。比如,程展緯原想用清潔工慣常的memo手寫字,但被改成明晰統一的電腦黑體。而他身上,初看以為是特意搞笑的服裝,竟是無可奈何下的加工變奏,「他們給出一些參考例子,比如『清潔龍』,所以我就變身『清潔龍』囉,他們對衣服有些意見,我就把它改成『垃圾蟲』……混合在一起改,最終的荒謬影像都挺有趣」。說着說着,他忍不住笑了數聲,「幾乎全改了,不變的,只剩下我一雙眼睛和一張臉」。

被汰淨的影像結晶是:取材1970年代清潔香港運動的符號「垃圾蟲」和90年代「清潔龍阿德」,男主角清潔工以自身為媒介,在工作服外披上一件綠底紅波點的蟲衣,並在腰際接上一條綠色帶紅刺的龍尾巴;圍繞正中間的警語「請不要把未飲完的飲品丟進垃圾桶」和珍珠奶茶的插畫相片,對話框延展着話題如工具車不是垃圾車、更換垃圾袋和抹閘,以及倒翻飲品後不要逃跑等;親切的心心圖案以外,文字腔調也努力地友善,轉成粉紅色寫着「有耐性的人很吸引」、「願意承擔責任的人最吸引」。

「希望在港鐵賣廣告有效啦,希望公眾留意到垃圾背後的清潔工是如何生活。」這塊只亮燈兩周的燈箱廣告,程展緯認為,不論成效如何,它在各種意義上皆照通了未來的維權路向。他反覆囑我一定要寫下來:「我不可能憑空把廣告變出來,所以,港鐵絕對是知情下批准的。而它考慮了那麼長一段時間,最後接受我的倡議,其實表達出一個非常清楚的信息——港鐵一方也抱正面態度,同意不單止要教人如何正確丟垃圾,更需讓大眾看見清潔工作為一個人的真實生命。」這一小步,是對話的開端:「我覺得其他工友見到這則廣告,起碼會理解港鐵其實是開放的,大家應該將當下的處境說出來。而港鐵或外判公司也不用那麼害怕,因為每個人都有權利去反映自己的生活,如果他們太緊張,會嚇到其他人。」

透過藝術塑造社會

程展緯盼望,燈箱能使港鐵管理層真正參考政府制度,完善外判清潔工的薪酬和待遇。回溯,被視為當代藝術買賣場的Art Basel,或也不是個只顧數鈔拾銀的冰冷地方。就如程展緯2016年以拾紙皮伯伯的一車現成品《解款車》參展,及後打破慣例,說服畫廊分紅三分之一予車主;而去年,那個透明的小盒子,憑一張寫着「Donation for an unknown advertisement」的掌心大小繪畫,竟破格地吸引無數人前來捐款。「那集資,代表很多人都想關注、理解以至支持清潔工,只是平日沒有機會或方法,不知怎地被隱形了。」「我覺得,我們所擁有的資源,除了使自己成為一件藝術品的物主之外,更重要是塑造一個社會,而我一直都是這樣思考藝術的位置。」不一定在博覽會或博物館,把藝術帶出場外——就算只是匆匆走過的一個個鐵路月台,也可以從垃圾桶內掘出清潔工的考古美學。

文˙吳騫桐

圖•Angel Ng、程展緯

編輯•王翠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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