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知巷聞:十塱聚落 看芝麻灣變遷

文章日期:2021年04月18日

【明報專訊】芝麻灣是大嶼山東南部的半島,居民寥寥,從來不是如南丫島和長洲般在假日被無處可逃的遊人覆沒的本地遊勝地。島上有已關閉的懲教所、荒廢的職員酒吧和辦公室;昔日幫忙耕作的水牛與牠們的下一代已離開荒廢的農田,周圍散步、覓食;水塘的淨水離島的居民已不再飲用,改而用作灌溉。種種痕迹提醒着我們昨日已然遠去,而今天的芝麻灣只低調地充當少數人的安居之地。「船到橋頭生活節」早前舉辦導賞團,帶領參加者深入芝麻灣。

芝麻灣 荒廢監獄曾是難民營

在長洲轉乘橫水渡,只需約二十分鐘便到達芝麻灣。上岸後步行約五分鐘,便能在斜坡上看見被鐵絲網包圍的荒廢監獄建築。這座於一九五六年啟用的芝麻灣監獄一度因為越南船民問題,於八十年代改作難民營。導賞員楊婷婷說,前一天帶團碰巧有個團友是曾於這段期間駐守的懲教署職員,分享說被羈押的船民因為千辛萬苦逃難至此,希望留港安頓,不欲被遣返,便在難民營中反抗,也曾引起騷亂、群起襲擊。「聽講當年難民塞住去水窿,然後放水,就有成灘水在地下。警察放催淚彈時,掉到地上,就熄了。」後來難民問題解決後,該地在九十年代初改建,一半用作女子懲教所,另一半用作女子戒毒所。婷婷曾向一名八十多歲老村民打聽,得知當年有「上營北姑,下營道姑」的說法,因為囚禁的多是來自內地非法賣淫的妓女和道友。網上流傳過冤獄鬧鬼的傳聞,「芝麻灣,九曲十三彎,有命去時沒命返」,遊覽當天是大晴天,不覺陰森。懲教所隨着老化和無法擴展,在移遷犯人後於二○一○年停用,空置至今。

十塱村 客家南遷 種菜捕魚維生

十塱村是芝麻灣一帶的主要村落,據知現時只餘十多戶居住。除了扎根多年的年老村民,還有一些享受寧靜的外國人。遊覽當天碰不上任何村民,事後才在文獻讀到,十塱原來因為山形與十隻狼相似,因而得名。

在朋友引介下,認識了外婆出嫁前曾居住十塱村的龍子維。他翻出Southern District Officer Reports,發現這本上世紀一○至六○年代的行政報告集記載了十塱的起源和發展。書中記述,十塱是一個僅有二百畝水田耕地的小山谷,主要有兩個聚落——分別是位於山谷頭的舊村,以及位於前往監獄路上、在岸邊的新村。客家張氏可能於一六一五年已落戶十塱,他們一九三五年搬到現時新村的位置,而一八七五年也有來自廣東惠州的陳氏遷至。據聞當年有人在的喜靈洲尖端架起了一座石灰窰,把十塱村的「十狼」山形遮蓋,其時正逢日軍侵佔,村裏大量年輕人因營養不良死亡,其後村中剩餘23戶、共89人。村民誤以為是不祥之兆,才大舉搬往新村。龍子維苦笑說,現時沿路所見外形老舊的房子其實是落成年期較後、還未被收購發展的新村所在,而荒廢農田上外貌簇新的豪華丁屋反而是舊村。

文獻記載,村民最初以沿海捕魚維生,龍子維也曾聽說從前海產極盛,村民有乜捉乜,有大量海膽,也有鬼爪螺和各種海魚。雖然書中記載十塱的土地並不肥沃,但村民仍會嘗試盡用地理資源務農。務農的村民需要前往長洲購買肥料——當年肥料以人尿為主,村民以每兩瓶五毫的價錢購得,再乘坐舢舨運送回村。村內的農田主要種稻,菜地不多,村民會吃自己所種,也會拿到長洲墟市售賣,維持生計,並以除草作主要收入輔助,獲得每天不多於兩元的回報,非常刻苦。

島上村民,還有牠們

當天雖然不見村民蹤影,但另一群見證十塱村演變的村民卻在半途出現了——牠們也是農二代、農三代。「牛媽!」婷婷自遠處便高呼,這個矯健的婦人穿著水靴,手持耙子抓鬆地上的草堆,十來隻水牛低頭吃草。牛媽邊從塑膠袋裏倒出更多馬草,邊向初次見面的我們抱怨:「你話啲草幾曳吖!啲牛都唔吼啊!無良商人,奸商!錢就照收咁多!」十二年來,每逢十一月到四月,牛媽每天都會風雨不改地餵牛,「開始有草生,我就會停。無草、乾的時間,我想避免牠們去搞人啲花園農田。牠們好懶的,每日指定一個時間一個地點喺度食,牠就會在那裏等,就不會兩頭去,就不會在馬路兩頭行,得人憎囉」。她從腰包拔出噴壺純熟地往牛的身上噴,婷婷解說是為牠們的傷口消毒。

團友牽着女兒湊近想要合照,牛媽便馬上緊張驚呼:「唔好行咁埋佢哋啦,唉,唔好令我擔心!村民唔係咁鍾意佢哋,如果有咩意外呢,你無得同隻牛申辯啊,佢哋可能全部被人道毁滅。有危險囉,所我咁辛苦都好少搵人幫手就咁解,佢哋食嘢就傻㗎喇。」十二年前一隻跛腳的牛負傷摸路到牛媽門前,她對治理過後依然危重的牠許下承諾,若大步檻過便會照顧至牠百年歸老。阿牛後來康復了,牛媽又發現有老牛乸因為冬天沒草吃,走上山覓食時跌死了,小牛們也一併餓死,於心不忍的牛媽於是試着餵食照顧,一路下來便走遍大嶼南。

 牛媽向牛揮揮耙子,把兩隻牛驅開,「唔好打架!」一再叮囑我們與牛保持距離,「踩你一腳,啲腳趾就爆晒,我都入了幾次醫院。輕輕收唔到角刮一嘢呢,成塊面都係血。我常常解釋,牠想撥開你,沒手嘛,就行過來,有角又唔知道力度,一批你就飛上天了」。人要是受傷了,牛的下場也不堪設想,牛媽慨嘆這裏全部牛乸都「閹」晒,「閹割」的下場當然是無法繁衍,「有人投訴他們(漁護署)就閹和搬走,閹晒咪同村民有交代」。水牛從前幫忙耕田,農業式微後,牠們和牠們的後代才在島上遊蕩,她大嘆不明白為何要趕盡殺絕,「啲牛喺度生活仲耐過你!不是叫流浪牛,是叫社區牛」。

懲教署職員的專屬酒吧

農田需要定時定量灌溉,行程的終站是提供水源的十塱水塘。沿途途經一些荒廢設施,包括一座環形低矮建築。婷婷着我們面貼暗綠玻璃窗往內看,問我們看到什麼。「是壁爐!」她指這裏曾是懲教署職員酒吧。駐守這荒僻之地的人的需要沒被忽略,昔日職員可在此喝酒消遣。我們知道距離水塘愈來愈近,因為圍住水塘的大堵石牆矗立眼前。我們卻先往下坡走,發現那裏已丟空的漁護署管理站。管理站由多間小屋組成,房門打開,有「高度易燃」的膠牌直立鋅盤,碎石滿地。

離開沒帶來多少探廢刺激感的小屋,我們往回上坡,踏上那堵石牆上的步道。右方是豁然開朗、被山環抱的水塘,湖水似在名勝畫裏所見般碧綠。這個建於一九五五年、曾為長洲和坪洲等離島居民供水的水塘,在七十年代自長洲併入全港供水網絡後,改為灌溉水塘。十塱農田現已所餘無幾,水塘儲水今天為怕熱躍進水中的狗一消暑氣。

旅途首要:緊記落船

導賞團早上十一點十五分在芝麻灣碼頭集合,導賞員楊婷婷前一天已傳來船期表。從市區前往芝麻灣最直接的方法,是從中環五號碼頭搭船前往長洲,再從長洲乘搭橫水渡。因為橫水渡的班次疏落,要如期到達,必先好好規劃,掌握所坐的快或慢船在長洲落船時間,才能順利接駁。

在長洲碼頭下船後,左拐進入橫水渡的候船處。雖名橫水渡,也是穩重有規模的型號,不妨確認「係去芝麻灣」才上船。由於航行平穩,非常容易出神。不多久,船便慢慢靠近一處石壆停下,周遭的遊人沒有動靜,依然安坐。停頓片刻,船才小心翼翼地轉向,繼續啟航。此時,我的手機突然響起。聽見電話另一端的導賞員婷婷問我身在何方,方才意識到意外已經發生。船上也許播放過被引擎聲遮蓋的提示,原來芝麻灣是橫水渡的首站,然後繼續開往梅窩和坪洲。而由於芝麻灣的居民人數少,在此下船的人也不多,會在無聲無息間令你中伏。回程時才知道,船板在這個中途站並不會降下,乘客需要側身步行往船頭方向上岸。在此,謹提醒各位計劃前往的讀者記得落船。因為班次疏落之餘,芝麻灣更不是每班橫水渡的必停站。

【Ways of Ruralist Seeing(33)】

文、圖˙ 潘曉彤

{ 美術 } 張欲琪

{ 編輯 } 林曉慧、王翠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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