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uble F:港式恐怖

文章日期:2021年04月14日

【明報專訊】上期說到港人喜歡將「XX已死」掛在口邊,偏偏近日被認為如死水日久的本地樂壇輩有人才出,當然一個業界開始復興,不止幕前,幕後人員也很重要。

前陣子因工作機緣,與新進詞人王樂儀談如果有機會最想寫些什麼,她的答案是寫一隻全部歌詞都是「鬼古」主題的專輯。因為有很多鬼故事的書,也有很多電台節目講鬼古,曾經香港的鬼片也十分賣座,自成特色,由天師捉鬼、南洋邪術、少女喜劇、各式各樣,任君選擇,但又確實真的如王樂儀所說,好像較少整隻都是恐怖主題的album。她奇怪為什麼沒有一隻歌可以令人一聽就覺得恐怖,或若電影般達到jump scare的效果,若能寫一隻碟令大家一聽就覺得周圍充滿魑魅魍魎,好鬼驚就最正。

期待王樂儀有天完成這個挑戰,卻勾起我想看看港式恐怖的欲望。年紀大了,想看一些「陰啲陰啲」的恐怖,比如黃碧雲的小說,可能由頭到尾都沒有鬼魂的出現,但若改編成電影的話,必有些畫面是空間無狀,迷惑處處,一回首如像到處魑魅魍魎。

後期的《末日酒店》不消說,早期如1991年出版的第一本小說集《其後》已是如此,同名小說〈其後〉,篇名指向之後、未來,但內裏隨着時間的推移,人物的處境卻依然沒有變化,如同一直深陷泥沼,沒有未來。〈其後〉說的是日本中年男子一直記着年少時母親自盡的往事,無能愛,此後每逢遭遇事情就搬一個城市:與妻子關係不好,開始家暴便搬到加拿大蒙特利爾(Montréal)去;妻子剖腹自盡後便搬到得克薩斯州去;然後在日本參政的妹妹被殺,自己也迎來了癌症,終於決定回鄉一趟,臨離鄉前,哥哥帶他到山上看預先為兩兄弟百年後預備的墓墳,他探足進墓,預演死亡,但其實或許由故事的開首便沒有其後,只有男子在沒有救贖的無間地獄裏無限輪迴。

浮城人 無處可自處

這種黃碧雲式生之狀態,何其詭魅,說到底是心也不安。不止黃碧雲,有一個時期的香港小說,全是關於走到另一個地方,再走到另一個地方,依然無法穩定安好,名副其實一日浮城人,到哪也是浮城人。這種狀態回應着當時的香港,而近來逃城潮輪迴回來,這種書寫亦當然輪迴回來。

所以讀黃碧雲的恐怖,除了小說裏人的生存狀態,還有那些膠着狀態、未來不來的處境,預言着未來——即我們的現在。真的,無論什麼時候抽哪一本黃碧雲讀,都依然十分應時應景,比如21年前的《媚行者》,圍繞自由與穩定孰輕孰重。故事裏各個角色,恍似在自由與穩定間作出選擇,但結果卻是自由不可得,穩定亦不可得。

有時恐怖,未必一定要有鬼怪,麻木或絕望一樣恐怖一樣詭魅。講到爛的佛洛伊德之詞unheimlich,直譯unhomely,在自家中卻如置身詭秘之地,無處可自處,這種家城之中有魅,日夜纏繞,是黃氏特色。十多二十年後,另一個如當年黃碧雲差不多年紀的女子,又會怎樣寫一隻港式恐怖的專輯?我想當中總會揭露當下的生存狀態。

文:方太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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