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uble F:假如你穿波希米亞風

文章日期:2021年01月20日

【明報專訊】今年1月是三毛逝世30年。

難忘她一張照片:身穿民族長裙,梳中分雙馬尾,以上下黑眼線加粗眼睛廓形,她的兩手上下相合置於胸前,不像是任何宗教、舞蹈或打招呼的手勢,更像思索事情、無意識搓手時忽爾給拍下——微微傾側的臉,發現照相機時瞥眼一望的神情,這無以解釋的手勢恰好給了她別有主張、與世不同之感。這樣的三毛十分波希米亞,叫人想起1960年代追求和平與夢的年輕人。

Bernie Boston於1967年攝下重要照片《權力歸花兒》:反戰年輕人將花置入對面士兵的槍管中,為這個人與人、國與國對峙的時代下了最佳註腳。同樣1967年,遠方三毛離開台灣赴西班牙留學,數年間遊歷德國、南斯拉夫、捷克、美國等地,雖然要到1970年代她定居撒哈拉沙漠、開始書寫這片土地後,世人才理解異鄉女子的張狂與夢。

因為荷西的相守沙漠與早逝,世人深記三毛浪漫,但她看重的不只個人命運的生死離別,還有動盪時世中,生而為人無法自主之哀。撒哈拉沙漠在殖民主西班牙撤出時,成為當地遊擊隊與國際權力的戰場。在游牧民族帳篷相聚之處與沙漠廣闊的空無之間,有三毛來回的身影,炸彈就在日常中,與她的茶米油鹽一起寫進文字裏,且一樣重要。一如她對當地居民無知貪婪的憎惡,與她對其赤子之心的喜歡相若——她如飢如渴記下在這寸草不生之地裏,人們「同樣能有生命的喜悅與愛憎」。人生萬般皆苦,乖張偏執的三毛,自他人艱難處境中看見可珍可貴的生之喜悅。這不妨礙她悲憫裏有刻薄,亦阻不了她後來輕生的悲劇,所以這種人文精神才更真實。

時間也有故鄉

我沒有特別翻查照片中三毛年歲,臉容有歲月痕迹,輕易看出不年輕了,而被粗黑眼線框着的大眼睛,定定看着你,像仍詰問為何世上有苦難——這種憤慨在她時如虛構小說、時如紀實遊記的文字,有時被獨有的幽默掩過,有時又在其張狂的大悲大喜中顯露。三毛說沙漠是故鄉,我想時間同樣有故鄉,比如奠定觀世底蘊的時間點,所以她的照片總有1960年代面貌。

時尚是特別的現象,誰走前誰在潮流,但有時反過來,在時尚嶄露風頭的,可能消亡即將來臨。當Yves Saint Laurent於1969年推出受街頭文化影響的拼接民族裙時,也預告這波思潮終將消退——10年間,已成中年的舊日花童大多已背離初心。當波希米亞風格久不久在時尚復活,真正的浪蕩者自始至終內外一致——三毛很多40歲後的照片,仍看到她與年輕時毫無二致:民族長裙、牛仔褲、中分長髮或雙馬尾,走遍天下的涼鞋及背包……

她的誑誕憤慨刻薄看似無可奈何,卻總是回應他人的樂與苦。今時今日重讀,正合於學習對抗每一代人皆要面對的不公與虛無。試穿上波希米亞風,想想30年前逝去的三毛,曾對人生之苦與喜悅有怎樣的覺察。

文:方太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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