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知巷聞:坪朗村 紅磚教堂向鄉民傳福音

文章日期:2020年10月25日

【明報專訊】經過重建的紅磚教堂毗鄰同樣簇新的新型村屋,坐落在大埔坪朗村村口的不遠處。裏面沒有傳來管風琴的奏樂或聖詩的歌聲,看看門外告示,疫情下,崇拜移師網上進行。坪朗村雖小,為何竟有如此一座現代教堂把福音傳給沒被遺落的鄉郊村民?

有人信教 有人拜神

昌叔和基叔兩名村長在教堂門口迎接,說起小時候,每逢聖誕和復活節,不管信或不信,村裏的小孩都會一窩蜂湧進教堂,玩遊戲,看電影,復活節必定有復活蛋派,聖誕節更有禮物包。及至多年後,昌叔仍深刻記得,裏面有個柑,有兩粒果汁糖,還有一件馬仔。有因此信教嗎?昌叔說,父母早已在入村的傳道人帶來麵粉、油和米的時候信咗,「我阿爸嗰時窮,仔又多,九個仔女,派到入村,信咗,一直信到現在囉!」自此,兒女和兒女的兒女都世代地追隨基督。

何以百多年前教堂會落戶這小小鄉村?昌叔說,當年有村民覺得有意思,便不吝把自己的地捐出,旁邊的大菴村又有一個名為張懷來的基督徒願意出錢籌建,合力完成。一九五○年代移民到外國的浪潮,卻捲走了許多每星期到教會崇拜的信徒,村裏的教堂便改為用作基督少年軍訓練場地,昌叔則順應建議,繼續帶着虔誠的心,忠誠地搭車出大埔市中心,轉而前往由張懷來之子以其父親名義捐出的用地建成的大埔堂。

順着平坦地勢入村,昌叔說:「信教就是呢度去到嗰間屋,是屬於我們嗰房人。」村中有四房人,只有一房人信教,他們把自己的祠堂拆掉,原址興建的樓房門外留有先祖「久顯祖」的牌子紀念。村裏的祠堂則屬另外的三房人,新年他們繼續傳統的拜神儀式,基督徒的那房人則把以自己名字起聯的新式對聯掛在大門外,同樣喜氣。

建路燈水道 聘小孩上山摘果實

村名的由來,昌叔猜測是地勢平坦,豁然開朗的意思。回憶兒時,媽媽出去賣菜歸來,離遠看見她在大馬路大包小包地落車,他便會全速跑去接她,「有嘢食啊嘛!未起屋嗰時望到馬路,好平嘛!」村裏沒有好走的路,他形容全是爛泥、生晒草,回家的村民都要成腳泥地走入屋,晚間入門前的路徑總是潛伏咬人的蛇,村民常常被咬。

雖然滿路泥沼,路上卻還是有街燈指引,讓村民不至摸黑行走。從前的街燈都是由嘉道理安裝,「以前啲村民好like佢哋,因為真的幫到手」。除了照亮晚上回家的路,嘉道理在日間農務上也為坪朗村民帶來很大幫助,昌叔記得有豬苗供應讓村民飼養,又提供水道材料,讓村民引進山水,也派人指導使用噴劑殺蟲水,大大提升村民的生產力。未有漁護署之時,每逢務農的村民因打風落雨失收,它更會給予賠償。嘉道理也買下了附近山頭種植果樹,每逢暑假都會聘請林村和錦田一帶的小朋友幫忙,早上從巴士站把他們載到山上摘下成熟的果實,下午把他們送回去,昌叔也曾度過這樣充實的打工假期,「外來的人唔請,他們只是買了山頭,因為如果買晒啲地,村民點呢?」

文、圖˙ 潘曉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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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態圈:荊樹有花與仁為安宅

坪朗村家廟對聯:

荊樹有花兄弟樂 書田無稅子孫耕

此中荊樹,指紫荊屬Cercis紫荊Cercis chinensis,非羊蹄甲屬Bauhinia洋紫荊Bauhinia×blakeana。後者由植物公園總監鄧恩命名,blakeana是向前港督卜力Blake致意。卜力因下令英軍制止鄉勇襲擊接收新界儀式被仇恨。1920年代以洋紫荊為中名的師爺(華人文官)是位天才愛國志士,他重申大中華本位,為學名去殖民化,斬卜力;把發現新雜交種的港島大口環,劃入「洋」界,渴求回歸,活用「荊樹有花兄弟樂」典故:臨潼田氏兄弟同住,之後分房,家產中有一棵紫荊樹,種兩家中間,聽聞將砍成兩半平分,立即枯萎。兄弟被感化復合,紫荊重新長葉開花。陳淏《花鏡》據此推論「勿謂草木無情也」,汪灝《廣羣芳譜》再向上推,指紫荊喻「家族不分離才得以繁榮興旺」。

紫荊典故血濃於水兼繁榮興旺論述,在1980年代不停被暗示及宣揚,最後成為《基本法》特區區旗圖案的中文稱謂。大家素知紫荊一名,包括師爺在內,對紫荊實相不明,蓋紫荊原產溫帶,不適本地水土,動植物公園在1980年代露地移植失敗,不似紅花羊蹄甲及宮粉羊蹄甲在大口環奇蹟地孕育出洋紫荊。港人識紫荊者只限北來者,但全港無人會否認紫荊與香港關係,正如家祠對聯北方南傳,未受地域限制,此文化力量也。

書田無稅子孫耕一句,書田也稱硯田,是指供養讀書人或寫字人的農田。村人交不起學費,地主為了吸引塾師留下,會把餘田分給他們耕作,不收地稅,供予世襲,這便是塾師們追求的最好生活及最嚮往的生命情調,在全國各地很多鄉村都有張貼。

這種願景建基於儒家倫理及農業社會基礎上。這一基礎來到十九世紀受到衝擊,1860年代米蘭外方傳道會和倫泰神父及同工,在後來成為新界的新安縣窮鄉向客家人宣教,綑綁着商業、科學、現代知識、西方文明、普世價值,一起傳播。以上任何一項,都被當時要維護儒家倫理與農業社會結構的鄉紳視為威脅。

香港天主教史家田英傑記述,和神父在香港仔感召了一個來自惠州大窩村的商販,隨他回鄉建校傳教,只因在屋內開了一扇小窗,遭鄉民構陷破壞風水引致人命傷亡,闖入其屋恐嚇,和神父堅忍至半夜鄉民才自行退去;田英傑又提及,大族不滿和神父走遍他們的西貢領土,受當地村民愛戴,擔心自己的特權和優勢被取代,派鄉勇開船到西貢根除天主教勢力,和神父領導其信徒應戰。

洋教士被當權者妖魔化

和神父1870年代成為河南省教區安西滿主教,由於深黯中國國民性,又有豐富應對技巧,在南陽靳崗克服艱困建成中國的梵蒂岡,信眾由三千增成三萬,發展出龐大社福體系,但限於中國國情,洋教士一直被當權者妖魔化污名化,定型為殖民幫兇掠奪者,在1900年的庚子拳亂到文革,安西滿的建設很多被鄉勇搗毀。安西滿1904年在河南過身,正為籌建一間現代化醫院而奔波。

所以當大菴村商人張懷來在1907年引薦倫敦傳道會威禮士牧師(Rev. H. R. Wells)來建教堂,受同村逼迫和歧視,是符合國情的事,尤其是八年前英軍格殺「保鄉護土」鄉勇的記憶並未磨滅。林村鄉始終沒有阻止教堂在坪朗村建造,更沒有搗毀之類暴行。坪朗村有久顯公一房信主,是林村鄉近30條村中最早的基督村。早於坪朗村教堂落成前數年,在粉嶺,由幾名退休華人教士,共同創建另一條信主客家村崇謙堂,具強大凝聚力,儒家倫理與基督信仰相融,鄉紳村長更統合資源改善區內農業水利工程,又為附近農民建立更平等交易的墟市,住所乾德宮有門聯:

小築棲身水育閒情山育靈

隱居求志仁為安宅德為鄰

撰聯者彭樂三當年因身為巴色會教士,庚子拳亂前後,在鄉間被綁票被爆竊而嚮往英借新界的法治與自由。門聯不是以兄友弟恭的差序格局,而以更平等寬厚的仁心來安宅;選擇鄰居以是否有德而非是否兄弟為標準。代替無稅優惠與繼承保障的,是山水閒情與心靈富足。此例可見耶教文明未毀滅儒家倫理,反哺育出更切合時代需要的鄉紳,鄉紳也因此生發出不凡的生命情調。

文˙彭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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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故:懔遵教堂

坪朗是大埔區林村鄉的一條單姓鍾的古村,在清朝嘉慶二十四年(1819年)編的《新安縣志》,稱為「平蓢」,屬於官富司管屬客籍村落。在1899年,港府輔政司駱克在接收新界報告中,沒有人口登記紀錄,只見「坪朗」村的村長是鍾明華。在1911年全港人口統計中住有108人。

鍾氏原籍福建汀州府,宋朝時鍾承宗偕妻和子萬業祖,移居廣東長樂縣。明朝期間,九世祖鳴龍公遷往東莞清溪。清初復界的康熙年間,寧玖公夫婦與三個兒子來到新安林村,次子久元公遷居大菴山村,長子久顯公和三子久達公則在今天的坪朗落籍。當時坪朗周圍的土地有很多含有礦物質的地下水滲出,鄉民稱這為「湖洋田」。稍後在房屋建成後,因村的地形是低窪平坦的「蓢」地,故名坪蓢。

建大埔區首間教堂

1898年新界租借後,倫敦傳道會(現稱世界傳道會)的宣教士威禮士牧師,到新界各處傳道和覓地建立教會。1907年間,傳教士來到林村一帶,在原居大菴村的教友張懷來引薦下,得到坪朗村民捐出土地,建立了大埔區第一間教堂。據說林村兩字的客家音與「懔遵」的讀音近似,而懔是畏懼、遵是遵循,適合教會信徒使用,故此懔遵成為教堂名稱。教堂也設有學校,教育村中兒童。不久之後,坪朗村大部分村民都信奉基督教,鍾氏家祠也沒香火拜祭,因而空置。

在上世紀的1950年代,新界田地失收,謀生困難,村民轉向海外謀生,大部分前往英國及荷蘭經營餐飲業,雖然他們是基督信徒,但林村鄉每隔十年舉行的太平清醮,鄉民亦遵循傳統,回港參與這個盛會和巡遊表演。當然,他們是不會出席有關拜神祈福的項目。

文˙ 沈思

【Ways of Ruralist Seeing(27)】

{美術 } 胡春煌

{編輯 } 蔡曉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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