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知巷聞:工廠‧豪宅‧寮屋三家村 油塘到鯉魚門 豈止漁港故事

文章日期:2019年11月10日

【明報專訊】秋日來了,是步行好季節。

入秋開始鯉魚門的旅客也多起來,我們又看看旅遊發展局如何介紹這個旅遊「熱點」,基本上反其道而行應是不錯的方向。

網頁建議「於港鐵油塘站乘計程車前往」,其實即使以油塘站定位,鯉魚門亦非「山旯旮」得要召的士才懂得去,不說小巴、渡輪,城與村之間,行路只是十來分鐘的路程。

茶果嶺道打通 油塘鯉魚門

《施政報告》覓地打上了三條寮屋村的主意,茶果嶺、牛池灣、竹園村,三村跟鯉魚門一樣,總讓人在地理認知上有種奇異的感覺,既很接近城市,對它們的位置卻沒有明確印象,連旅發局都勸遊客讓的士帶路便算,不過打通熟悉與陌生地帶之間的脈絡,正是探索城市的樂趣。點開地圖就發現,油塘走到鯉魚門是一條頗直接的路,沿茶果嶺道一直行便可到達。

從油塘站A2出口對面的樓梯下去,我們稍微拐個彎,不走大路,到三家村遊樂場的分岔口轉入四山街。在籃球場抬頭一看,便是一座形狀獨特的五層倉庫,淡啡色的建築,窗戶是可愛的橢圓形,中間一層是小長方窗,組成低調討喜的外觀。循此路去,穿過工廠區就是鯉魚門。愈近三家村,會見到高聳的新樓盤相繼插旗。不過倉庫依然運作着,不似觀塘那邊工廠區咖啡室、小商場湧現,除了一列大牌檔,日常落得清靜。

豪宅下的 獨立音樂場所

來到四山街盡頭是兩幢住宅,隔條馬路便是鯉魚門作為旅遊熱點的標誌牌坊,牌坊後又是一幢剛建成氣派奢華的住宅。許多獨立音樂的樂迷對此處應該熟路,從四山街尾拐進崇信街,就是從觀塘一帶打滾多年的表演場地Hidden Agenda化身而成的This Town Needs(TTN)所在,這一角商業活動的冷清造就了一個小小奇景:住宅樓下沒多少商店,TTN入口旁的舖位被租作對面海樓盤的售樓處,在售樓處和住宅入口中間,半掩鐵閘裏的電梯口倒是一派隨意(仍整潔),通往一樓的音樂殿堂,想到住客可以說「落樓下聽番場band show」,倒也挺酷。

從牌坊那邊進村便是海鮮街,不取此道,從海鮮街背後鑽進去則是民居。沿路看見不少社區活動的海報,吸引我們尋到地址是「安里西村99號」的基督教家庭服務中心。走入小巧尖頂門框,中心是半圓拱形的低矮建築,似是臨時軍事設施遺蹟,中心的服務經理王坤榮說在此工作約十年,聽老街坊說中心一九七九年進駐這裏之前,曾被外國組織用作提供簡單醫療服務。

保留「海鮮村」旅業 避過拆遷

王sir說,比起《施政報告》的三條寮屋村,鯉魚門現時沒有被拆遷的陰影籠罩,因其重要的商業價值,亦即「海鮮村」有份撐起旅遊業的角色。他估計這邊居民約有三千人,有些是幾代人植根於此,也有輪候公屋期間作過客的基層家庭。酒家為村民提供了一些就業機會,「尤其是婦女,可在酒家落場時回家煮飯,再上夜班」,亦有居民負責倒垃圾,或為酒家供應果盤。談到豪宅逐漸進駐,村民會否期待這裏變得光鮮些?又或擔心家園被拆?他說村民只是想地方「企理」些,因此會與中心一起爭取改善排污渠。平日購物多到油塘,「畢竟這邊缺少街市、超級市場」,不過說豪宅建成後的影響嗎?「唯一是電視收得唔好。」他都聽過「擔心拆到這裏」的聲音,不過未在村內感受到強烈的憂慮。

最失望景點 賽馬會鯉魚門創意館

王sir推介我們去燈塔那邊寬闊的一角看看海。穿過海鮮街往馬環村去,會經過旅發局介紹鯉魚門時特意介紹的景點——由海濱學校舊校舍活化而成的「賽馬會鯉魚門創意館」。這個門口向海的校舍原是辦文化活動的好場地,不過絕對可榮登「鯉魚門最令人失望景點」首位,平日下午館內燈火昏暗,雖說是推廣創意空間,到訪時正舉行展覽《我們勝利了﹗抗日戰爭勝利七十四周年紀念特展》,翻查活動資料原來自去年五月已舉行,場內掛上一幅幅印着籠統歷史資料的banner,聯想起坊間討論善用廢校空間多時,這種用法可謂慘不忍睹。

漁港風景 觀賞城市輪廓

再往前走一會就是燈塔和心願樹,是村內兩個地標,燈塔與村路以一片小沙灘相連,可是灘上佈滿碗碟碎片和玻璃碎,至少得穿上波鞋才可安全行走。其實愈往深處,沿海岸線亦有不少石灘,從天后宮穿出往石礦場前行,路上那白色小屋、淺灰的路、深灰石堤與堤外水藍,合起來是一片舒心風景。如果你不甘於只聽香港的漁港故事,又或鯉魚門的海鮮業傳奇,放眼對岸是西灣河、筲箕灣、柴灣,是尖沙嘴海濱看不到的城市輪廓。

以石礦場來作終點,也許沒什麼新奇,但不失為有意思的結尾。方才走過四山街,所謂「四山」,據張瑞威教授考究,是昔日鯉魚門、牛頭角、茜草灣、茶果嶺這些以打石為生的村落在清代的合稱。現在芳草處處,成為拍攝婚照的熱門地,這天也有碰上兩雙伴侶。然而背靠大石崖,面朝大海,只見一突出之處,是間小石屋,仔細一看,牆上塗了「光復香港」四字。鯉魚門入口展現的「漁港風情」,也許是旅發局着意營造、不敢有損的「旅遊特色」,不過地方一直在變,這樣一條小路線,趁天朗氣清走走的話,新的舊的變與不變,還是遠比官方介紹的複雜精彩。

文 // 曾曉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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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家村 基層城市抗爭先驅

也許是種偏見,想踏在感覺不那麼規整的城市空間時,總會想到油塘跟鯉魚門一帶。在油塘港鐵站跟商場的平台俯視茶果嶺道跟前的地帶,目下多年來都是一大片工廠被拆卸後剩下的荒原,綠油油的。這道風景,多年來在視覺上為我定義了鯉魚門。多年前跟幾位從事藝術的朋友,想辦一場遊擊式的音樂會,希望在感覺「野」一點、遠離發展之「荒」地舉行,友人二話不說選址三家村盡頭的前礦場。那不是「化外」的角落,眼前就是港島東萬家燈火的城市盛景,走到這地方可能就是尋覓這特有的對比。自此之後,就更認定鯉魚門有遺世獨立的空間質感。後來讀到資料說,維港兩岸之間,就只剩下這段土地沒填過海,就更暗自驚呼,對,這樣的「定調」準沒錯了。連綿的石灘與海濱滿是破碎的食具、數條寮屋村、通往海的寮屋窄巷、工廠跟全新落成的豪宅緊密並置,加起來的「失序」,在當今香港,比起旅發局推廣「鯉魚門海鮮美食村」刻意營造的「風味」,更構成難得的地方感。

抗爭跳出「安置賠償」框架

進一步說,看起來擺脫了常見都市秩序的鯉魚門,也跟「抵抗」有點淵源。從前跟一些2000年前後參與社會運動的前輩傾談時,得悉三家村一帶曾有過活躍的居民運動,反對拆遷,跟大磡村和何家園都可說是香港基層城市抗爭的先驅。以「八樓」之名為人所知的學聯社運資源中心,當時跟鯉魚門等村的居民的組織經驗,讓他們超越「安置賠償」的住屋運動,發展出有關家與由下而上的地方營造等文化論述,開始讓這些想法在香港植根。通過名為「我的家園」的計劃,以及跟居民探討自建家園的理念與實務,嘗試讓鯉魚門作為「家」的觀念,抗衡它只是食海鮮之地的形象。他們辦「自力造屋工作坊」,也是嘗試打破寮屋必然是破舊的迷思,鼓勵共同維修自己的家園。如今回看,世紀初就推動這些觀念,實是前衛,多年過後,雖無法在鯉魚門具體地看到那些文化政治行動的痕迹,但這地方的失序,還是繼續提醒我們「地方」的多樣可能。「八樓」跟關注同一些議題的藝文組織影行者,年復年在辦社運電影節,所選的放映地點都有心思,多屆都曾在鯉魚門的公共空間放映,算是低調地繼續點出那段歷史,也是我多年來最享受的觀影環境之一。

(今年的第十七屆香港社運電影節還在舉行,沒選址鯉魚門,但繼續有不同的戶外放映空間)

【Ways of Urbanist Seeing(46)】

文 // 黃宇軒

圖 // 黃宇軒

編輯 // 蔡曉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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