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知巷聞:週田村 真假老鼠嶺

文章日期:2019年11月03日

【明報專訊】離開鳳凰湖村的時候,並不知道已確實離開,直至彭玉文指向不遠處一座長滿樹木的土丘,問:「這像不像老鼠?」我瞇起眼,用力想像,總算看出老鼠仰鼻匐匍的姿勢。

這才知道,我們進入了原名「老鼠嶺」的週田村。

「好多人都說,這個樹林外形像隻老鼠。」我依着彭玉文指示的方向想像老鼠的鼻、耳朵和軀體。「弔詭的是,如果某棵樹長高了,不就不像了嗎?而且老鼠嶺明明是『嶺』不是『林』。」他指向更遠處的山嶺,說那才是政府地圖上標示的老鼠嶺。山嶺一片蒼鬱,憑藉有點過盛的想像力,要從山巒起伏的輪廓辨認老鼠形態其實也不太難,雖然這隻「老鼠」長得有點過長,「老鼠係咁長的啦,但村長告訴我,這山嶺以前一棵樹也長不出,全條村都叫它『黃皮嶺』,泥像皮一樣薄。我一聽,就知道這不是真的『老鼠嶺』,我信村民」。

我們走近那小小一座不被政府認證的老鼠嶺,看見樹木從離地兩尺的土丘長出,上有一間僅能容納兩三人的小廟,躬身進內,香燭將一室照亮。彭玉文引述村長所說,指這一帶在清朝曾發生瘟疫,風水師指煞氣從北方而來,在此種植風水林即可擋煞化解。「但老鼠嶺早在明朝已經立村?原來『老鼠嶺』不是指後來種植的風水林,而是這座高了兩尺的土丘。」只是非常恰巧地,土丘上的樹也長成了老鼠的形態。

風水寶地建「貓狸捕鼠」墓

跟隨這位曾在村內教書的地膽引路,我們再走了一段路,繞過了伸出吊臂的工程車,輕鬆地爬上一座小山丘。彭玉文叫我猜猜眼前哪個是明朝古墓,一看之下,盤踞高處的雙墳石塊顏色最為黯淡。他點點頭,我湊前閱讀碑上刻文,右邊一塊尚能吃力看出「乾隆年三十七年」,說明它曾於清朝修葺,而另一塊石碑則被風化磨蝕得幾近平滑,內容無可辨認。他說,侯氏雖然落戶一段距離以外的河上鄉,但當年按風水師指點,在此地建穴。根據侯氏族譜記載,這座墓穴在風水學上稱為「貓狸捕鼠」,因為呈貓兒面朝「老鼠」撲出之姿,據說有利家宅。至今,侯氏宗親每年都會前來拜祭。傳聞山上更有座「貓廟」,貓廟並非供奉神貓,而是老鼠嶺村民的風水「反間計」,在墓穴後方反制這隻捕鼠的貓。不過,貓廟到底是否確實存在、它的位置在哪裏,暫時無從確定。

入村時,我們沿老鼠嶺旁邊的路直走,身旁有一大片白色花海,像在平原河邊見到的白天綻開、黃昏閉合的朝顏花。彭玉文說不是,這是貢菜花,過些時候收割了就可種西洋菜。在落籽前什麼都不種的一個月空檔,水田像鏡子般平靜,可以倒影日落,還會有候鳥前來覓食。每天黃昏,有一對老夫婦都會準時繞着田邊散步。

想不到,在我們經過時,竟然遇上這位「散步婆婆」。七十多歲的她一九六二年嫁到週田村,見證這裏多年來的變化。她說屋前今天泊車的位置從前是大片魚池,再遠一點就是稻田,舊日種過齊眉、咸滿,說來便掬起手,「以前擔擔穀,車米返嚟,嘩,好香啊!啲糯米煮米飯出嚟,好好食㗎!」她以前還會用糯米混入綠豆眉豆做茶粿,清明就做雞屎藤,「以前整餅啲餅模都掟咗畀人,後生識食唔識做」。問婆婆自從禁區解禁後,是不是多了好多人入村,她說是呀。彭玉文舉手自薦,我們便是!

舊校舍 老樟樹

老鼠嶺又名週田村,因為清朝曾有村民考中武魁,「老鼠嶺」名字不夠雅,於是村中上下決定改名。村內仍然保存「觀泰家塾」舊址,據說武魁曾在此讀書。除了古塾,村內亦見嶺英學校前身的「週田學校」舊址。上回遊覽鳳凰湖村時,村民講起從前村長曾大舉將村內樟樹砍下,賣樟木圖利,彭玉文說週田村也曾賣過樟樹,「但目的很好,是為了起學校。當年起學校,政府出一半,條村出一半,最後唔夠錢找數,斬了樟樹才能建成」。跟婆婆道別後,我們進入村內聚集民居的核心範圍,經過一棵老樟樹,彭玉文說全村幾乎只砍剩它了,所以他總是帶學生過來,跟他們細說學校的歷史,也請他們跟樟樹做一個致謝的姿勢。

我們在「散步婆婆」的屋旁遇上小時候整天跑進魚池捉鯉魚、塘虱的何先生,他是嶺英學校的畢業生,不過早已移民外國,最近因重陽回來拜山探親。他帶我們走到村內一座碉樓式大宅,緊閉的正門上方刻有「仁德○懷」,風雨將原有的第三個字連同剝落外牆洗走,突兀地露出底下的磚頭。正面看去,二樓四個窗口由生鏽的鐵柵封住,另外兩個卻是現代的鋁窗,看來屋主並不執意維持古宅舊貌,保養隨意。小時候的何先生一家八口正住在旁邊的小屋,「我細個成日入去玩」。有什麼好玩?他笑說,「有三層嘛!」古宅現時仍有人居住,不便參觀,一盡地主之宜的他只能為我們拉開他小屋的半身鐵門,裏面漆黑一片,沒有傳來昔日嬉鬧的迴聲。

文//潘曉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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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故:鄉間村校 作育嶺英

週田村與老鼠嶺二名並用,在一八一九年編的《新安縣志》記載為週田村,並無老鼠嶺的名字。老鼠嶺得名,相信是由於村側有上水侯族明朝的祖墳,喝名「貓咪捕鼠」,這「鼠」便是村前像老鼠橫臥的小丘。在一八六六年的新安縣圖便標註了這處為老鼠嶺,新界拓展時,時任政府輔政司的駱克所提交之報告,也根據這地圖在政府憲報上登記為老鼠嶺,有100個本地人的記錄,使老鼠嶺與週田村同為通用的地名。

週田村為杜、蕭、何三姓人士所創建。該村為排屋村,朝東北,由六排村屋組成,圍門上刻「杜氏週田村」,門樓內有武魁牌匾,是杜氏先祖杜桂芳在一八九三年,考獲光緒十九年鄉試中式第五十八名武魁舉人所立。杜氏原籍江西,其子孫先在深圳向東村發展,在十七世紀後在老鼠嶺、木湖村開枝。而客家蕭氏原居廣東寶安、何氏居沙頭角鹽田,於十七世紀入遷,向杜氏買地建屋。村側還有何氏的「仁德○懷」古屋,樓高三層和觀泰家塾。

村後有一單間青磚屋,一九四九年四月週田村民把自住的房子改建為週田學校,當時共有兩間課室,課室複式使用,主要取錄週田村及鄰近鄉村鄉童。一九五六年四月獲得政府津貼後,邀請曾為國軍軍官的張樹仁先生任校長,計劃拓展學校,一九五七年向政府申請在村後山另建校園,一九五八年搬到新校址,以「在打鼓嶺作育英才」為宗旨,取名「嶺英」。

文//沈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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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態圈:荒廢農田變動植物樂園

週田村曾是打鼓嶺區最大村落,一年兩造種植「齊眉」,米長筒形,味甘香。種稻工序多,產量也只夠自用,更要上繳地主,無利可圖,上世紀三十年代起男丁多轉職海員往海外打拼,留下的七十年代改種菜養豬,最盛時每日收穫可載滿三部貨車。

冬種西洋菜 夏種通心菜

八十年代起田地荒廢,最大一塊水田,被外來農夫租用,冬種西洋菜,夏種通心菜。在兩造間空檔空田,會吸引候鳥黑翅長腳鷸等來棲息,惜部分已被收購圍網,但也開始有年輕人開設農場。山邊梯田昔日種番薯、蘿蔔、毛豆,荒廢數十年,演化成白茅花海與雜木林。跟村長邊走邊聊,他說年幼時手腳被潺滑的水蛭黏附吸血,用手扯不出,用葉面長細毛之野牡丹覆蓋可拔走。被罰打手板前塗上白千層葉汁,感覺減少痛楚。農曆七月十四前的山稔最肥美。在小池舀乾水捕山斑、塘虱最開心。在河邊引水道見過一條粗如手臂的過山烏最恐怖。村長見荒田雜亂,說童年時不會有一棵野種在路旁路中出現,連地上的松針、枯枝,也會撿回家作燃料,田疇十分整潔。

早年有到市區及出國發展的長輩,事業有成,以民居為學校,以村名為校名,資助梓里子弟教育,獲政府津貼後,在村後黃皮嶺山腳建新校舍,因「以村名作校名,示人以隘」,採「在打鼓嶺作育英才」意易名「嶺英學校」。當年校監校長因堅持「教育乃社會大業,任何人不可得而私之」原則治校,杜絕當時流行之貪污風氣,吸引良師加入,勤教勤學,升中試成績優異,窮鄉僻壤學童得入市區名校,從此改變人生。當年籌建校舍,海外捐款入不敷支,村民最後砍村中老樟樹出售抵值。現村公所旁剩下最後一棵老樟木。為填田成球場,全村人披星戴月,溽暑分勞,在新校後山黃皮嶺掘泥,歷時數月。之後又請農林處植樹,當時農林主任饒玖才先生,選樹五十種共一百棵,建立標本林,曾吸引日本學校師生來參觀。五十年後我偕饒先生重臨,只見樹林缺乏護理,枯朽倒塌,陰密糾纏,已非昔日「風景區」,誠可嘆息。

野生動物跨境定居?

可是校園植一排白千層後,自古一直光禿的黃皮嶺,竟長出大片白千層林,很可能是山火刺激果實爆裂乘風自播。荒廢農田則成為野生動物棲息地,我曾跟學生追蹤腳印、獸道,安置紅外線錄影機,拍下小靈貓、赤麂、食蟹獴、豹貓、箭豬、野豬身影。因為很多動物村民以前未見過,我懷疑,深圳急速城市化,野生動物穿過梧桐山——紅花嶺動物走廊來到。學生在區內調查物種,發現螳螂及蜘蛛品種極為豐富,區內一次聯校昆蟲調查攝影比賽,聖士提反女子中學在一小時內共拍攝及紀錄五十八個物種。

文//彭玉文

【Ways of Ruralist Seeing(2)】

編輯 // 王翠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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