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黑道、肌肉、檳榔，Netflix首部由出資到製作一手包辦、罕有由台灣女性導演執導黑幫故事的華語原創劇集《罪夢者》，昨日（10月31日）首播。型男與視后的演員陣容放送台式辛辣，故事從殺人案開始，商業片的基本盤中卻見迷人美學，導演陳映蓉接受訪問時坦言，意欲找回老片的情感厚度。以「台味」進攻全球串流平台，台灣黑幫片到底有何吸引？
心水清的戲迷應該知道，Netflix不是第一次將話題華語作品上架。由劉若英執導的電影《後來的我們》（2018）於內地上映，內地以外其他區的播放權被Netflix購入。話題及內地票房熾熱，故事有點老套，來自鄉間的一對青梅竹馬在大城市打拼，處境變遷映照結不到果的愛情。今年播放完畢的台劇《雙城故事》則是凱擘影藝與青睞影視製作，再次講述都市情感，Netflix平台差不多同步播放。Netflix開行馬力自製的華語創劇，倒是第一次。
導演：想拍出具「江湖兒女」世界觀
犯罪、逃獄、復仇片是導演陳映蓉最初得知之任務。陳映蓉於23歲時完成首部長片《十七歲的天空》（2004），是當時台灣為數不多的同志喜劇電影。其後《騷人》（2012）則是一部跳脫卻傷感的電影，講述廢青在末日前建一艘方舟。前作不是黑幫犯罪片的肅殺，今次更是她首次執導拍劇。收到劇本後，陳映蓉坦言幾乎整本重寫，大部分人物關係、事件發生方式等等都改掉，因為她很想拍一部具「江湖兒女」色彩的世界觀。
故事圍繞出生入死的4個幫派兄弟阿全（張孝全飾）、瀟灑（王柏傑飾）、阿鬼（章立衡飾）及有自閉症的福星（周洺甫飾） 。他們捲入一宗綁架殺人案，3人被捕。死刑犯阿全在獄中，未能陪伴心愛的女人靜芳（賈靜雯飾）生子，之後更刻意迴避會見。劇中張孝全、王柏傑不時爆肌演出，阿鬼則滿臉鬍子，脾氣會突然失控而做出暴力行為，鏡頭下充滿陽剛男性描繪的商業安排。而陳映蓉同時捕捉4人兄弟情，內心卻很柔。他們互相知道什麼玩笑可說，什麼惡言會牴觸對方底線，角色游走在一種默契之間。不用靠說出口的「我撐你啊兄弟」，鏡頭及對白自然呈現。簡單來說，這是她描繪「男人的浪漫」。
仔細勾勒情感 營造人與人溫度
「唯一我是想把小時候看過好電影的感覺拉回來。那時看過會感到是好片，跟現在會很賣座的電影不同，那時的『情感厚度』是比較深。」陳映蓉說。於全球首播前跟導演短短電話訪談，陳映蓉認為黑幫片不時傾向描繪販毒、騙錢、偵查、鬥智等，但她較欲仔細勾勒情感。故事設定為2000年中後，陳映蓉解釋，整體美術方面亦沒有刻意懷舊，反而盡量避免有太多時間痕迹。所說的情感厚度不在於年代，不在於懷舊形式，而是電影營造出人與人之間的溫度。她說：「無論是什麼類型的電影，是不是黑幫片都好。那厚度是舊觀眾會感到『好久沒看過』，而新觀眾會認為『噢！原來有此種電影的情感可以與超級英雄的不一樣』。」
談及台灣黑幫片，觀眾可能會想起2010年由年輕偶像主演的《艋舺》。其實台灣黑幫片可以追溯至1970年代，在戒嚴高壓的政治背景下誕生。由於社會思想受到嚴厲控制，當時影視作品種類不多。影壇由武俠片與瓊瑤愛情文藝片，題材較不敏感的「逃避主義」作品稱霸，亦有不少政宣片、軍教片。漸漸台灣本土電影工業陷入谷底，電影院全面被荷李活攻佔。對此素有研究的台灣國立政治大學傳播學院教授陳儒修表示，台灣黑幫片當時正式應稱為「社會寫實片」，而其出現是個「異數」。他指出，「從政治經濟學角度來看，1970年代末威權體制逐漸瓦解，人民開始要求民主化，加上經濟起飛，台灣成為亞洲四小龍之一，更加刺激國民黨政府被迫鬆綁一切的控制。出現『社會寫實片』正是影壇衝撞體制的結果。」
社會寫實片由《錯誤的第一步》（1979）起異軍突起。不只於黑幫械鬥，故事亦賣弄女性胴體、強調復仇雪恥等為題。渲染元素引起觀眾好奇，《錯》編劇朱延平曾在訪問說過，於作品拍成前從未見過押犯的腳鐐。1979年至1983年間，社會寫實片「送審」產量據指高達100多部，之後進入沉寂期。至於相隔20多年的《艋舺》，陳儒修認為這不是社會寫實片延續。不同於羶色腥的影像來刺激觀眾，他指《艋舺》是用「義氣」、「兄弟情誼」等概念來感動觀眾，漸漸生成風格。他說台灣描寫黑社會的影片，主要強調兄弟、「福禍共享」等江湖概念，對比鄰近的香港有所不同：「台灣黑幫電影注重人物的掙扎與選擇，他們會面臨『背叛或出賣』、『尊重承諾或背信』、『家庭或朋友』、『愛人或兄弟』等等的選擇。整體不像香港黑幫片那麼血腥暴力，或有如『政治寓言』，用來反映對於香港社會制度的不滿。例如香港黑幫片的一種類型——『臥底』（片），在台灣就沒有出現。」
基隆平民畫面 混雜台語對白
至於台灣黑幫片另一關鍵——在地元素，於《罪夢者》則較為「輕手」。陳儒修表示，台灣黑社會是以角頭在地方「圍事」（跟香港陀地收保護費相近）為運作模式，着重幫派的在地特色。他再以《艋舺》為例，影片一句台詞就是「這就是廟口，我們的地盤」，為彰顯黑幫的在地性。《罪夢者》沒那麼強烈，惟第一集見到4兄弟穿梭夜總會、用力咬檳榔、一口台語，在基隆海港小山坡上的麵檔，建構着所謂的台灣平民畫面。作為首部華語自製作品，戲中亦混雜台語對白，陳映蓉說沒有受限：「該說台語的，就說台語，沒有問題，畢竟台語在台灣是一個很大的語言。」當代藝術有一個講法，最本土的東西，亦是最國際的。Netflix面向世界，片架上不難發現跟各地區歷史及民族特色有關的作品；原創劇方面，地區本土文化經過精心安排，成為吸引各地觀眾的法則。
到底黑幫片（劇）是個類型，一個江湖人人各自修行，創出獨特之作。《罪夢者》可見陳映蓉再次發揮天馬行空的慣性，幻影穿梭劇中。人物阿全不時發怪夢，第一集便由閃着紅紅藍藍暗光下的監獄夢境開首，分不清虛實。陳映蓉解釋「罪」與「夢」的關係：「一個人的罪是由千千萬萬個事情引起，前面有很多個決定，你會見到一步一步地，走到那步。夢就好像阿全想要彌補，覺得真正正確，以及自己應該做的事，去停止那個罪的一種欲望。」故事講述阿全傷害了人，後來在囚得知自己兒子遭到綁架並策劃逃獄。說的倒是因果循環，這是一部講述贖罪的黑幫片嗎？導演接道：「那個『罪』跑一圈回到你那兒，是不得不面對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