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城市:社運中迎接成人禮 年輕人前路新抉擇

文章日期:2019年07月14日

【明報專訊】不論今場反修例運動,有沒有撼動你內心的一些信念與價值,一班年輕人的未來或因而徹底改變。應屆DSE考生都剛好踏入18歲,在5月考畢最後一個科目後,即迎來動盪的6月,在熙熙攘攘的社會運動中親歷一場震撼的成人禮,從此他們的生命不再一樣。林鄭月娥最新一次回應公眾有關反修例觸發的管治危機,說她和社會都要更多聆聽年輕人的聲音,並鼓勵設立民間對話平台,今周本欄有DSE學生朱家言(朱仔)的故事,因為今次運動,他決定報讀社工,並立志以保護青少年為終生己任。至於社會,又該如何回應這群年輕人?

DSE考生朱仔 立志做社工 保護青年

DSE放榜翌日,相約在沙田港鐵站外連儂牆,朱仔是皮膚黝黑、戴眼鏡的憨厚青年,他總是寒着背,疲憊的雙眼總是警覺地留意着連儂牆的情况。當天中學生反修例關注組自發在沙田設立連儂牆,讓人寫低心聲,18歲的朱仔在這班中學生當中已經是大哥哥。

「我是碌碌吓Ig見到這個關注組,覺得他們好像唔識死咁,仲咁細。所以,我想將以前的經驗、contact、物資幫他們。他們只是中學生根本咩都未試過,就算關注組創辦人都未接觸過政治,今次是他第一次落手落腳去做。我見到他們這一份珍貴和勇氣,決定要去幫他們。」他表示,雨傘革命後一度感到無力,好少理會政治,但見到這群中學生如此不顧一切之後,決定成為年輕人的後盾:「我覺得五年前我們咩都做唔到,五年後是不是要重蹈覆轍呢?是不是可以將我們有嘅嘢試下孤注一擲?」

他說自從6‧9遊行後,幾乎每天都在參與或籌備運動,就算DSE放榜都沒有感到緊張,「我都和別人說自己完全不記得了要放榜,因為要反送中,每星期都要遊行或示威,6‧9、6‧12、7‧1,都花了好多時間在入面,基本上已忘記這件事(放榜)」。他的DSE成績合乎預期,考獲444445。在運動發生前,他原先打算報讀中大神學系,但現在決定改選理大社工系。

「雨傘革命時,我雖然見不到好多宗教領袖企出來保護年輕人,但我好好彩認識到一個牧師,他好努力幫我們,他觸動到我的地方是如何透過宗教保護人。」但今次運動卻令他發現自己更想當一名社工,「社工都是去幫番個社會,五年前無乜社工出來。五年後前線有一班社工,社總都派社工在前線支援,有衝突時社工出面協助學生。社工職責是在昏暗社會,尤其對待青少年上,一方面紓解情緒,一方面保護青少年和受傷的人」。

四度被捕 不想青年同樣經歷

保護,這兩個字在短短半小時訪問中說了不下十次。為何想保護人?「可能基於我自己的經歷,其實我在雨革後被拉了四次,上庭兩次,第一次判了坐監,之後上訴改判感化令。我覺得這個政權是多麼荒謬,才要將一個中學生帶入監牢呢?」二○一五年三月一日「光復元朗」反水貨客示威中,亦即「元朗以胸襲警」案中,4名市民因襲警及阻差辦公罪成一度被判囚,朱仔是案件首被告,當年只有14歲。

此時,暴雨忽至,滂沱雨聲在沙田港鐵站反覆迴盪,散落的雨點如一絲清泉微微紓緩悶熱黏笠的身軀。驟眼望去,這個半戶外石屎空間與立法會「煲底」其實有幾分相似。「當時驚㗎,要在壁屋懲教所還押14日,之後繼續讀書等待一年上訴,那年我只有中二,每個月都請一兩天假去高院搞手續。當時會想,不知道會不會讀讀吓書要入去坐監呢?所以這是我為什麼這麼想保護他們的原因,因為我以前都經歷過,我不想他們和我一樣被屈。」他說最煎熬是還押壁屋時,會被懲教人員體罰,還記得最終上訴成功,判感化那刻,家人都哭了。但他不曾後悔,「因為我無做錯」。

盡地一博 至少活過

那一段候判的時日,他說發覺自己變得成熟了,「以前只會想衝還是不衝,企不企前線好?現在會去思考社運的本身每個崗位的作用,而現在我會選擇企在後方支援前線」。看看眼前的朱仔,老成的說話與稚嫩的臉孔形成強烈的對比,「就算DSE考得不好,我覺得不要灰心,其實我們不一定要讀書的。書幾時都有得讀,但香港無咗就無咗」。他又幽默道:「雖然長期社運對人和社會都不好,我經常說笑話再持續下去,他日學生只會識得如何起路障、如何解胡椒噴霧和催淚彈。」但他從他們身上見到希望,他說,有班人默默奮鬥,為社會不公發聲,這是對香港人的鼓勵。

「我覺得一日林鄭繼續玩文字遊戲,一日都是用這種嘴臉,一日不答應五大訴求我都不會收手。否則會對不起被捕的青年,會繼續有政治檢控,可能會重蹈雨革或魚蛋革命的結果,一班無名的人在後面被捕被砌生豬肉。」他認為一旦放棄就等同令當天衝進立法會的一切行動失去意義。「倒不如盡地一博,玩all in,就算被捕,就算我們他日失去時間,至少我們活過呀。至少我們做過,不會因此後悔。」

大律師吳思諾 對話平台 多多都無用

行政長官林鄭月娥上周宣布《逃犯條例》修訂工作已經「壽終正寢」,當天她提出未來聽取青年意見的建議,包括改組青年發展委員會(青發委),以及接納意見透過民間力量建立開放平等的對話平台。青發委唯一泛民委員、民主黨背景的大律師吳思諾受訪時說,唯有一人一票由青年選出來的青年議會,這樣的改組才是有用的。

「但我想對於政府官員來說,我的想法比較大想頭,雖然聲音單薄,但我會盡我能力發聲。」吳思諾表示,固然認同現時由建制派成員主導的青發委根本不能夠代表青年,絕對應該改進整個組織架構,「但今次件事(反送中運動)的問題不是出喺呢度」。

林鄭不讓步不聆聽不回應

至於林鄭所指的民間對話平台,吳思諾就批評:「其實香港公民社會一直都好活躍,已經有好多這類平台,其實你睇吓過去幾個月,有幾多個團體入過書,口頭的、書面的都入過。她聽不到嗎?人們不斷在傳媒裏喊話,她聽不到嗎?她不回應罷了。」吳思諾相信只要林鄭一日執迷不悟,再多的平台根本無用,「而且我又不覺得現在青年和政府存在溝通問題喎,現在五大訴求講得好清晰呀。其實當日記者會她都有嘗試回應㗎,只不過她不讓步,不存在聽不到的問題囉,只不過她仍然都不肯回應你」。

問題核心是無民主制度

因此,吳思諾相信歸根究柢,整個反修例運動背後,其實是香港人需要和缺乏民主制度,無辦法有效地向官員問責。所以她認為要解決長遠問題的核心是要落實雙普選,必須重啟政改。「之前經常說,究竟香港是不是、或者有沒有適合的條件去實行民主制度?我現在覺得這場運動,正正證明香港是有充分的條件實行民主制度。香港人真的是和平理性講道理的一班人。不是亂來的,其實我看到這些年來在傳媒上、公民社會上的公民教育和人權教育其實是植入民心,是有成效的。」

爭取普選,長路漫漫,政府即時可做些什麼才能為青年帶來希望?是不是只需要聽聽青年說什麼?「唔係。」吳思諾斬釘截鐵。「我覺得長遠解決要靠民主制度,但現急要解決的是另外四個訴求,既然和撤回無分別,就正確講撤回。而成立獨立調查委員會好緊要,因為人們是相信法官,這樣才能真正解決市民的鬱結,消除警民對立。其實警方都好辛苦,要控制住情緒,他們就像是政權的棋子。要解決鬱結就是要還一個公道。」吳批評:「但她就是不肯開(委員會),可能有其他政治考慮啦。」

港大教授陳祖為 無悔雨革促成世紀對話

反送中運動至今逾一個月,究竟最後會如何收科?回看雨傘運動,10月21日學聯和政府的世紀對話,有不少評論視為運動無疾而終的分水嶺。當天促成雙方對話的中間人之一、香港大學政治與公共行政學系教授陳祖為回看當天,會不會修正自己的看法?

「就算我用今天眼光重看,我仍然對當時的判斷是持守的。但是當時的學生是要爭取推翻8‧31嘛,是好難的。因為要直接動搖的不是香港政府,而是北京,好難的,要隔山打牛。」他堅持想法的原因有二,包括當時已經佔領馬路一段時間,如果政府不武力清場,其實民意會開始逆轉;第二是當時學聯仍然處於領導地位,政府選擇和學聯對話,是給予學聯一定認受性,因此就算無法推翻8‧31決定,而是得到其他方面的讓步,都會令到雨傘運動不至於「爛尾」,而且令學聯可以繼續維持領導地位,並且提供退場理由。「但見完一次之後,學聯不想再見林鄭,社會見不到學聯再有領導能力。之後學聯就做出好奇怪的事情,例如上京見習近平,又鬧人沒有幫忙約見等,又夾硬要再衝擊多次,變成形勢是好不利。如果不對話,就會繼續流血,繼續拖下去。」

學聯是令到當日對話失效的主因?「我不想咁講,但我覺得當時的學聯策略上是錯誤的。」陳祖為認為當天的對話目的並非贏一場辯論,學聯當天的辯論表現的確好好,「但辯論之後到底發生咩事,其實大家在辯論之前提過的訴求,政府提出的相應建議你是不是接受呀?如果不接受,你下次是不是可以要求再多點?這些是要繼續,如果對方繼續願意和你傾,你咪要繼續談判囉,應該是這樣」。他說當時有建議學聯繼續和政府對話,但不被理會。

解鬱結須設獨立調查委員會

「但今次反送中運動不同,」陳祖為認為由於示威者並沒有霸佔馬路,而是利用其他方式向政府施壓,「如果佔馬路,運動會一樣面對好大壓力的。政府一日不滿足你五大訴求,一日坐喺度,就會好弊,就要進行對話。但今次不佔馬路呢,對不對話其實已經不重要」。而他提到很重要的一點是今次運動並沒有大台或領袖,沒有人可以代表大部分示威者聲音,「同埋對話是為了什麼?如果政府根本沒有提出進一步讓步,示威者根本不想和你對話。如果政府真的想要對話,那就要先在重要課題上讓步,表現出真正誠意、營造氣氛之後,可能示威者會想對話,而不是等對話之後才去了解之後要做什麼,根本沒有討論的空間」。而且示威者已說清楚五大訴求,政府只有做或不做。

究竟今次運動要贏到什麼程度才該收手?「雖然現在沒有用『撤回』這個字,但都令到修例夭折了。但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大才拿到這個結果,用了幾多人的血汗、生命和時間。加上一些表面上好合理的要求,例如設立獨立調查委員會,政府都做不到。老實講,我們無贏晒。」他認為現在問題的關鍵不在於勝利與否,而是要長遠解開警察和示威者的鬱結,是必須靠設立獨立調查委員會才能成功。「否則由一個示威者不太信任的組織去做,無論結果怎樣,人們都會說你不公道,變了不是示威者贏幾多的問題,而是示威者仍然覺得好失望,咁有道理、簡單和卑微的要求,政府都做不到呢?這種憤怒可以理解。繼續憤怒就會繼續搞下去,嘩,今次出盡九牛二虎之力都仲未得,就繼續搞下去囉。」

即時止血 問責官員須落台

電話訪問當晚,港大生舉行「光復港大」集會,不滿港大校長張翔譴責示威者的聲明,陳祖為亦有上台發言。在集會之前,陳祖為更在fb帳號發表重寫張翔聲明的帖文,促請政府為香港青年人帶來一瞥希望(glimpse of hope)。政府怎做才可以為青年帶來希望?他說他已向政府反映,他認為現在的香港就像身體的一部分在流血,但是政府自覺沒有流血,反倒檢查身體其他部分,例如血氣運行得好不好,可不可以打通一下經脈,是完全遠水不能救近火。「其實現在應該先要救火和止血嘛,所謂為青年帶來希望和青年溝通,這些是完全不能夠止血的東西。要止血,即時為青年帶來止血的希望,是即時要做一些大動作,顯示你的決心和誠意。」

要做到止血,他認為第一要成立獨立調查委員會;第二所有行政會議成員為了大局全體辭職,讓林鄭重新委任一班比較能夠反映民意的人;第三就是問責官員一定要落台,「就算不是林鄭,李家超是難辭其咎的」。

「救了火和止完血之後,才真的可以和青年人講將來。」他說要令年輕人依然看得見希望,並不是對政府有期望,而是他們對於人性和香港人重新有希望。今次運動令很多年輕人重新燃點對人性的信心,對香港人願意挺身而出的這種決心。他語重心長地說,「路是要自己行出嚟,不是寄望別人開條路畀你,今次咁多人出嚟行,我相信繼續行落去,是會有愈來愈多人。因為這幾個月的事情,我們得到鼓勵和會繼續相信,香港人的一種團結精神和不認命的精神」。

【青年篇】

文 // 彭麗芳

圖 // 彭麗芳、資料圖片

編輯 // 林曉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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