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每年北京兩會總有不少驚天地泣鬼神的建議提出，今年重頭戲當然是習近平說「形成過程充分發揚民主」的修憲案，將任期限期廢除。獨裁政權總是喜歡將民主兩隻字掛在嘴邊，如果《1984》入面的真理部要裝修的話，我會建議在外牆上的「戰爭即和平、自由即奴役、無知即力量」之下，多加一句「獨裁即民主」。
至於兩會入面，另一個非常eye-catching的建議則由政協佘德聰提出，他說要在適當時候，將殖民政府在香港留下的符號去除，簡單來說要將很多街道、建築物等的名稱換掉。如果建議得到接納的話，那麼滲透在我們日常生活之中的很多東西都要改變，就像皇后大道東、像伊利沙伯中學、像瑪麗醫院，這些名稱都帶着濃濃的殖民政府色彩，應該要「適時消失」。
台灣「獨裁清潔劑」
早兩天，我在台北去國家音樂廳聽音樂會，走到中正紀念堂，大門口上的牌匾、用上威風凜凜的王羲之字體寫着「自由廣場」四隻大字。不過，這個牌匾在大約十年前寫的並不是「自由廣場」，而是「大中至正」。我立即想﹕如果將來政府要寫一份有關街道建築物改名的計劃書，實在不能不請教一下現正保外就醫的台灣「改名達人」——陳水扁，參考一下台灣的改名經驗。因為陳水扁除了擅長貪污之外，還是一支特效「獨裁清潔劑」，非常擅長將前朝遺留下來的符號痕迹全部清除。
要了解台灣經驗，就要先回顧一下台灣政治。在陳水扁執政期間，民進黨掌總統府，而以國民黨為首的藍營則維持立法院多數、控制國會，形成分裂政府的局面。兩個政黨在社會不同戰線都針鋒相對，除了停建又復建的核四之外，還包括「去蔣運動」，而此運動的其中一場經典戰役就發生在中正紀念堂。中正紀念堂在一九八○年建成，為的是紀念前獨裁總統蔣介石。時間一轉到了二○○七年，陳水扁在執政後期，決定將中正紀念堂改名為「國立臺灣民主紀念館」（門牌也換了），而對開廣場的門口牌匾也從「大中至正」改為「自由廣場」，但整個改名過程都沒有經立法院通過（簡單來說，過程沒有習主席講的「充分發揚民主」），因此國民黨也在立法院凍結了民主紀念館預算。但有政黨輪替的民主政體就是可愛，馬英九上台之後，二○○九年又將民主紀念館改回原名，所以現在又變回中正紀念堂，不過「自由廣場」的牌匾就繼續保持。
但叫得「改名達人」，陳水扁的戰績當然不止於中正紀念堂。早在一九九六年陳水扁做台北市長的時候，他就將當年叫做「介壽路」的遊行大道改成今天的「凱達格蘭大道」；二○○六年，他也將「中正國際機場」改為「桃園機場」。不過，要完全將蔣介石的身影除去實在談何容易，今天台灣還是有很多的「中正XX」、「介壽XX」，還有很多很多的蔣公銅像（我每天都經過的中央研究院門口就有一尊）。所以蔡英文政府在最近也通過了「促進轉型正義條例」，繼續去蔣。
轉型正義 除去獨裁政權影子
政體轉型，由獨裁政權（authoritarian regime）轉型至民主政體，除了要適應新的制度之外，還包括怎樣面對轉型之前的獨裁歷史、並追究責任，此過程為之「轉型正義」（transitional justice）。簡單來說，以往在獨裁政權之下有很多人遭受打壓迫害，這些受害者終於等到政權轉變的一日。這是他們命運改變之時，也是風水輪流轉之日，就算獨裁政權的人不必十倍奉還，至少也要將獨裁政權的影子除去，否則，這些受害者仍然每天都見到迫害他們的獨裁者銅像，仍然每晚都發噩夢，那麼轉型對他們又有何意思？
以台灣為例，最經典的當然是發生在一九四七年的「二二八事件」，國民政府殺害了很多台灣本省人，獨裁政府以往一直隱瞞真相，要達到轉型正義，就要盡力查明歷史真相，這也是轉型之後政府必須處理的事。但如何正義、如何大條道理都好，也總有人會反對「改名」，在台灣的例子，反對的人就是國民黨。而反對原因包括會花費很多、獨裁者有過亦有功、應該保留歷史等等。但簡單來說，政權交替帶來社會上街道、建築物等等的改名總是在所難免的事，而很多時也是轉型正義的一部分。
從高度自治到高度整合
那麼要在香港街道改名又是否如此大條道理呢？香港回歸之時，強調的是「一國兩制高度自治」、「五十年不變」、「馬照跑、舞照跳」，黑字白紙上的基本法第五條說﹕「香港特別行政區不實行社會主義制度和政策，保持原有的資本主義制度和生活方式，五十年不變。」回歸廿年之後，現在中央的態度不再是強調高度自治，而是要高度整合、將香港跟內地省市接軌同步。
想像一下﹕如果香港真的能夠落實基本法、有最初正常人想像的雙普選、保持回歸之初的高度自治，那麼香港人一定很感激祖國，那麼香港人又怎會介意將皇后大道東改為毛澤大道東？但現實是香港的一制跟內地的一制變得愈來愈模糊，再過幾年之後，香港人所剩下的就可能只有街道的名稱可以用來體現一國兩制，我們將會力挽狂瀾的保住街道上的牌子。人家台灣改名去蔣是達至轉型正義，而我們改名的話，卻是體現轉型不正義、擁抱獨裁。
香港人，哀哉！
【街名篇】
文、圖//亞然（倫敦大學亞非學院博士候選人，現為台灣中史研究院訪問學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