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港達人﹕邱禮濤﹕套戲有嘢想講 現在是時機了

文章日期:2016年03月13日

【明報專訊】如果香港是一部電影,大概連最有創意的編劇,都寫不出這些「震驚七百萬人」的情節。

峰迴路轉的,我們有「豬狼之爭」的選戰;黑色幽默,我們有窩藏辣椒水的「環保武器庫」;要懸疑推理,我們有「被自首」的書店店主李波;奇情的,我們有一個whatsapp引發的「等埋發叔」疑案;魔幻的,我們有以胸襲警被判監的少女;而最大型的犯罪劇情片,莫過於前天立法會以舉手方式通過196億高鐵撥款,不少納稅人感覺猶如被人打劫。

在現實比戲劇更像戲劇的香港,我們旁觀太多荒謬。

因此,當《選老頂》(前名《選老坐》)的預告片一出,在熒幕前看到古惑仔阿七,挑戰由數名叔父組成的「選舉委員會」,反對以小圈子方式選社團話事人,大家都不禁倒抽一口涼氣,深有共鳴。

導演邱禮濤說:「所有創作人,無論是寫小說,畫畫,拍電影,稍為嚴肅的,或者甚至不嚴肅的,他們的作品,都係對時代的回應。」

《選老頂》的初版海報是一張空椅,背景是以電腦合成不同地標,堆砌出的中環。

在經歷二○一五「我要真普選」的雨傘運動後,加上「挑戰小圈子選舉」的劇情,難免令人聯想到當下的香港政治環境。

邱導演說得微妙:「不單是這部戲,所有戲拍了出來都是觀眾自己看,這部戲也不隱晦,任由(subject to)觀眾自己看,若套用文藝理論,是由觀眾看完,去完成一個作品嘛。」

電影vs.現實 劇情安排非憑空而來

不過,電影的意念的確取材自現實。二○一二年,在香港上映的香港電影有五十二部,但論曲折離奇的,還不及「豬狼之爭」的特首選戰。

「故事最初的大綱在二○一二年開始,大家覺得睇新聞仲好睇過戲,連場好戲,而鬥爭的過程又好類近黑社會鬥爭,但當時未找到投資者。」事隔三年,找到杜汶澤加黃秋生擔綱演出,終於有投資者出資。當時的劇本以鬥爭為主,與現在面世的版本頗為不同,「老實講,套戲有嘢想講,有嘢想講,就要啱時機(timing),現在的時機比二○一二啱啲。」

邱禮濤過去的《同門》有黑社會與警察共生的劇情,《選老頂》也不例外。預告片中,有一個背影與社團真正「揸fit人」神爺「有商有量」,由他肩上的肩章,可以猜得出在警隊的職級。「這是劇情安排,但劇情安排不是憑空而來,過去年幾兩年,種種迹象讓你覺得係咁,這個覺得可以係好膚淺的『覺得』,可以係好深思熟,經過分析。」

對比當下香港,最近期的是年初一旺角因「篤魚蛋」爆發的警民衝突,翌日政府旋即將事件定性為「暴亂」,並拒絕成立委員會調查,不少論調認為當中事有蹊蹺。邱導演以金融大鱷索羅斯設局的計劃為例,直說這世上有不少陰謀。「你對事物或過去的認知,影響到令你信不信有陰謀,你問我,我信有陰謀,因為咁多歴史故事話我知有陰謀,啲人搞財技,直頭有陰謀。旺角事件是否自然而地發生,我唔係好信。」

電影反映 警民關係差是事實

電影中警察與黑社會的關係,與現實中接連的警民衝突,有微妙的對照。邱導演認為警民關係變差的原因各有說法,但警民關係差是事實。「現在不好的地方是,呢啲有公職,公權的人,唔好用(意謂不應該用)普通人的情操去解釋你的行為,這是一個問題。」警察也如醫生般,各有專業,「所謂專業,就係你一定有這些EQ、IQ或技能。」

創作的養分都來自生活,說到近年的香港,能感受到他字字有火,「旺角件事,公平啲講,啲片斷斷續續,你真係要花時間順個時序出來,咁件事不會完全清楚晒,但會清楚啲,你睇一段片,究竟是十二點的,還是兩點的,係關事㗎嘛,個劇情發展。」

呼應現實 買斤菜幾錢都關政治事

雖然邱導演笑言,電影中阿七就算高呼要「一人一票」,也不算是「真普選」,只能算是「袋住先」,但筆者認為電影也是大膽回應了大家對政治關注的時代聲音,戲中有也不少耳熟能詳的政治人物「金句」,引人會心微笑,政治色彩比其他港產片更明顯。

邱導演大笑:「這些說不上是金句,用『金句』就是抬舉了他們!」他說,並非有意堆砌政治人物的話,只是這些語句都在日常生活中經常出現。是否現在大家對政治關心多了?「對我來說是,對大眾未必是『關心』政治,而是大家對政治認識多咗,社會上發生什麼事,的確是政治的事。殖民地教育,當然會避開政治,我們在香港長大的一代當然會咁,對政治(的認識)局限於國與國之間,或一個地區,國家的權力中心才叫政治。但政治起碼過去一百年都不是這樣的意思,有宏觀的政治,有微觀的政治,微觀的政治影響到你的生活。買斤菜幾錢其實都關政治事,現在大家其實認知咗,對政治這詞語的定義認識多咗,知道生活好多環節係同政治環環相扣。」

「以前大家不叫這些做『政治』,這種想法現在仍存在,嗰啲人話唔好將立法會搞到好政治化,立法會梗係講政治㗎啦,講話立法會好政治化,呢啲人咪就係嗰種舊觀念囉。」

拍了30年 生活離不了政治

政治是生活一部分?「絕對係,因為佢就係影響你的生活,例如公園的長椅為何要有個扶手?佢就係唔畀啲露宿者去瞓,呢都係政治考量下的結果。」

有說近年香港電影「去政治化」,拍了三十年電影,又於去年取得嶺南大學文化研究博士學位,在大學任教電影與社會的議題,邱導演並不同意這個說法。

「其實由二十年代,香港開始在本地拍攝電影,到今時今日,香港電影同政治都分不開;只不過好多電影以娛樂片形態與觀眾見面,但這些所謂娛樂片是在怎樣的生態中成為產品出來,完全是政治。」例如本港第一間電影公司,是由黎民偉兄弟成立,但因黎是國民黨,當時的港英政府千方百計不讓他在港成立片廠,最後黎的製片公司搬到廣州,再去上海。由戰亂時期的講國防電影,到戰後的左右派之爭,電影從來離不開政治。

想拍片,得要投誠

邱禮濤的第一部電影,是為電影《法內情》當攝影師,「嗰部戲台灣的,唔出得我個名,嗰陣我又唔係自由總會(港九電影戲劇事業自由總會)。嗰陣台灣是大巿場,每個人必須係自由總會的會員,你要做會員,是政治表態,即是話你是承認國民黨政權。」當時中國大陸不是巿場,「現在的情况就調轉咗,雖然無自由總會,但以另一種方式要你投誠,就是內地用合拍片,用CEPA,用經濟手段去限制創作。」

活在香港 自然拍這種東西

近年合拍片愈來愈多,還有真正的港產片嗎?「是不是真正的香港電影,是觀眾說了算。但我自己不是刻意要拍本土電影,只不過是我現在想拍呢樣嘢,拍出來人家認為是所謂的『本土電影』;但當然有個客觀現實,人家會定義為本土電影,是因為這部戲在大陸不能發行。如果這是一把尺的話,就係囉。」

熟悉的香港街景、廣東話粗口、黑社會,《選老頂》有種親切感,「我拍完後盡量抽離,作為一個觀眾角度睇番,(《雛妓》及《選老頂》)這兩部戲的香港情感是重的,但不是故意要放落去,我生活喺呢度,見到咁多呢啲嘢,唔到你(感情)唔重,除非你真係唔鍾意香港,好容易就會出咗嚟。拍戲真係對時代的回應,你不用刻意,在呢個氛圍下你就會拍咗咁嘅戲出來,或者準確點說,一個咁嘅人,喺呢種氛圍裏面,就會拍咗咁嘅電影出來。」點嘅人?邱導演笑笑,眼神真誠,「我係一個好愛香港嘅香港巿民。」

「我覺得大部分人只係講,唔愛香港,亦唔愛自己的子女,如果你真係愛你的子女,咁多嘢你睇得過眼?現在咁多小朋友去好貴的學校,你畀緊feel good factor你自己。而且,你真係錫下一代的話,好多嘢你不能容忍佢發生。」

香港向來都是「孤兒」

「好實在(愛香港)的原因,我在這裏出生,長大。另外沒那麼實在的,由一八四二年(香港島割讓予英國)開始,香港走的路真的好不平凡。」「二戰後,美國叫英國將香港交給台灣,台灣不要,內地也不要,周恩來說,打算長期充分利用。」邱導說,不少電影,好多都用「孤兒」去比喻香港。

新一代「本土派」抬頭,否認自己是「孤兒」,亦不認為「內地」是母親,而現實是,中港矛盾日深。邱導認為,「只是一邊資訊爆炸,一邊缺乏資訊,才被謊言蒙蔽。當掌握的資料不足,就會錯誤認識一些事情,造成矛盾。」不怕被批評是「大中華膠」嗎?他語重心長,不認同非黑即白的二元對立:「我也不會說什麼黃、藍絲。我不喜歡這些二分法,邊有得咁?咁世界咪好簡單?」

後記﹕留下來 先做到嘢

邱禮濤記得,一九八四年六月六日,他在浸會傳理系考完大考後第二日,早上五點坐第一班火車到片場開工,一直在電影圈打滾至今,見證不少變遷。在合拍片的巿場霸權下,他是香港少數多產導演,擅於在不同種類的電影中游走,「現在我會覺得所謂冇內地巿場,而又可以開的戲,就必須拍咗先,例如《選老頂》。」

《選老頂》中的古惑仔阿七,為爭上位,付出不少代價。現實中的杜汶澤也因政治立場被內地電影公司封殺。邱導以行動支持,找來杜汶澤擔演主角:「我無阿澤咁勇。」他笑:「所以我要戴頭盔,因為要留喺度,先做到嘢。」

文﹕黃熙麗

圖﹕鄧宗弘、劇照Golden Scene提供

編輯﹕蔡曉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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