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今期講個故事。
自從政府規定晚上6時後餐廳只可外賣，不可堂食，子舒就不用再特別搜索藉口推掉同事的晚飯約會，說到底城裏也沒有地方讓人落腳，新聞照片那些在街上角落、在公園吃晚餐的人叫人心酸。
臨近放工她就想要快回家，網友相贈的水克菲爾菌叢才養了兩三天，她怕瓶蓋扭太緊，內裏的碳酸氣體太多會湧出來，又怕昨晚落的糖種類不夠多，「水克菲爾BB」會不夠食物。今天午膳時她特意去超市購入礦泉水、椰糖和黑蜜，網友說不同種類的糖給水克菲爾不同的營養，還別要忽略它對礦物質的需求。像照顧一個人一樣，關注它需要的一切。
水克菲爾的共生修羅場
最初留意到水克，是同事分享連天后Sammi也用這菌叢發酵糖水飲用減重，過於大聲的討論她也聽進耳去了，然後社交平台也不知怎的同時出現了水克菲爾相關的帖文，短片裏那人將按比例的3種糖與礦泉水下到玻璃瓶中，沉在底的水克菲爾菌叢形似冰糖，不過半日，就隨氣體在糖水裏歡騰升降，子舒看着影片竟然覺得很療癒。她心想也不奇，若她是這菌叢的一分子，什麼也不做，每天也有從天而降的各種必需品，她也會浸在糖水中歡騰起降。
但生活不是這樣。她後來才知道，水克菲爾是音譯，kefir這詞有說源自土耳其語kef，有安寧、幸福之意。若果城市是一個大玻璃瓶，人們是在當中升降浮動的菌粒的話，子舒覺得活在此城根本無以安寧。
等到她從陌生網友手上收到水克菲爾時，這城市每天的新冠肺炎確診已過百例。想起疫症之始，人們連病毒與細菌的分別也不太清楚，她也驚訝於病毒原來被定義為介於生命和無生命之間，沒法自行複製，卻又可以感染幾乎所有具有細胞結構的生命體，在其他生命的細胞內繁殖。甚至還會調節致命率，以求與宿主共存更長的時日，乃至永生。
那些殺不死你的使你更強大。但其實是，不殺死你，只為了更長久並存。她想，現世還真是修羅場。爭執、傷害每天不間斷。新冠病毒顛覆全世界日常，水克菲爾令她明白自己的體內也有同樣的共生修羅場。
香港社會如腸道菌
送她水克菲爾菌珠的網友說，常喝酵液可以維持腸道健康，他說腸道菌群有壞也有好，更多是中性的，益菌多時，就變成益生菌，而在有害菌繁殖較多時則轉化為有害菌。子舒嘆一口氣，人的社會何嘗不是如此，看此黃藍分明，但中性的人永遠更多，也是看靠向哪邊而已。而人還易於因立場不同而攻擊對方呢。還是這古老菌種最好，給它關懷與小心翼翼，可能可以養到天荒地老，不喜歡了把它送給別人，或留在雪櫃中長眠，也不怨恨你。
子舒知道吃菌不出奇，去吃韓國菜，吃發酵配菜時也會吞進無數酵菌，但她從未這樣近觀看那些菌落，畢竟吃泡菜、吃乳酪時，不會看得見當中的菌落，但水克菲爾菌叢如像一粒粒冰晶，養得好時聚合成大個頭，有時糖比例下得不好，則又細細碎開，你也不能稱它為一顆，因它（們）是多種共生微生物維持的穩定菌落，包括天然益菌和酵母菌混合而成，可自行增殖。有天子舒濾走糖液時，沒為意菌落已增生一倍，菌珠全溢出濾網，跌出瓶子外，流理台上是蹦蹦走的菌珠，她想若果有足夠的糖水，這菌珠大概可以把世界淹沒了。
子舒清理流理台上的菌珠，想着不知這一顆到底存活了多久。說不定比她還年長，兜轉過半個地球不同城市、生生不息，在人與人的手上來回。恍似毫無意志選擇命運，卻又千萬年來以這樣的方式存活下來。
或許她腸道裏的修羅場，現世裏的修羅場，一樣有其生滅巡迴的模式，反正千萬年也是這樣過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