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uble F:致那應有盡有 旗袍百年

文章日期:2020年06月24日

【明報專訊】因為旗袍百年的關係,老是收到不同旗袍展覽的資料,卻總覺得有點對百年史捉錯用神的感覺。

所謂旗袍百年,其實沒人能說清旗袍正式出現的時間,只能在各舊時書寫中找出旗袍出現的大約年份線索,比如張愛玲《更衣記》中寫「一九二一年,女人穿上了長袍」,由此截斷華夏女子自古而來的兩截穿衣主流。又1920年《解放畫報》第7期記「上海婦女,現在大制旗袍」,同年1月18日上海《時報》「近來上海女界旗袍盛行 」。

不同立場 不同服裝上陣

上世紀20年代前後,因為清朝的覆亡、新思潮的起伏,出現了號稱由旗服變種而來的旗袍,但其時亡國的滿人卻避開穿旗服,而在整個清朝,因為男從女不從的服飾制度,漢人女性一直承繼明制的兩截穿衣,所以到了清亡,更是沒有理由穿上旗服。偏偏這方便的長袍,因緣際會承載了中國動盪時代的故事。

由1900年至旗袍出現時的1920年,那本就是中國處於混雜思潮的時刻,共和思想、復辟鬧劇輪番上陣,同時市面上洋裝與華衣混搭不休,洋帽長衫,旗袍高跟鞋,要不未剪長辮但學洋人紳士手持拐杖……應了當時報紙上一句「應有盡有,龐雜至不可名狀」。這樣的時光,放在穿衣史上,與其說是you are what you wear,亦可以說是人人在摸索自己是誰,又或可以是誰。最有利的方式莫過於在什麼場合、見什麼人,不同立場不同服裝輪番上陣,身體真正成了一個演出的舞台。

或許旗袍一開始就是中西合璧

旗袍百年,值得探索,確實找遍全球,好像沒有像旗袍這樣身世離奇的服飾,難以言說怎麼出現,難以言說怎麼忽爾不再風行,它誕生時固然與中國走入現代相關,此所以常被言為「上海摩登」。

有時聽新設計師談旗袍,總說要加點新意,做出中西合璧的旗袍,但有趣的是,或許旗袍從一開始就是中西合璧的,不只在其形,亦在其意——當時對穿衣的觀念已因西風東漸而改變,無論是為爭取女權,還是單純的穿著方便,或展示女性身體自由,那是混和了西式審美的女性身體。

服裝故事 離不開制度

旗袍的現代性很多人談過,但卻覺得旗袍放諸世界最獨特的故事還有旗袍的後殖民意義。

要討論旗袍這種服裝的故事,離不開討論制度。與過去數千年不一樣,它是夾在更朝換代期間自然出現的潮流服裝,它又是在制度的改變下,生生被截斷了發展——1949年之後,穿衣的自由又歸到政治之下,一統的政權,一統的身分,一統的穿衣與美學。1960年代文革衝擊下更只餘下藍綠灰可穿,念記內地的旗袍往事,大概也只能截斷至此。旗袍美學只能隨遷徙之人,到另一座城市移枝接木,開出了另一種後殖民的花。

王家衛的《花樣年華》好看,在於他懂得了旗袍的隱喻,同樣的1960年代,《阿飛正傳》裏的女角穿連身迷你裙,穿大傘裙、穿恤衫……《花樣年華》更像有意截取了某一群流徙之人的生活,裏邊的人穿著回應另一座城市往事的旗袍,茫茫然不知何去何從,王家衛像是有意以超載的旗袍形象,把電影裏那個1960年代塑造成只有這樣一群人的故事。

一直想寫一本《旗袍後殖民》,就寫香港電影的旗袍形象與我城故事,但總覺得不夠了解過去百年的歷史,乃至牽涉期間各種權力的拉扯,身分的瞹昧難明,所以不敢下筆。但近年這城的發展趨勢,可能已不再像1960年代,當內地只餘藍綠灰,我城仍然應有盡有,任由眾人自由穿衣的狀態……或許真的是時候,藉此梳理我城的歷史。

談自由,莫不由美學談起,談美學,莫不如由最易看得到的服裝談起。百年旗袍的前世今生,總得記上香港一筆。

文:方太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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