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uble F:書寫黑夜黑警的男人

文章日期:2019年08月15日

【明報專訊】顧城留世最出名的詩句離不開「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總覺得這兩句詩在任何困難的時候都合用,都足以給人以安慰以振奮。直到兩天前,我望着手機屏幕上那血色的眼睛不住想:黑夜太黑,我們還可不可以用這樣血淋淋,被射擊致殘障的眼睛去尋找任何光明?

顧城詩裏的眼睛,那不只是一個人的眼睛,而是一如此詩詩題《一代人》般,是一代人的眼睛。《一代人》寫於1979年,正是經歷過文化革命後一代人的感受,直至文革完結後數年,詩人覺得自己仍在黑夜中,只是他願意、亦相信這段經歷沒有讓他放棄尋找光明。

血色眼睛是一代人的眼睛

血色眼睛亦一樣,是一代人的眼睛,但我想在當晚眾多一起看着流血畫面的香港人,憤怒的同時,對政府的失望與絕望也愈積愈深。同一個晚上,女子疑似被子彈轟中的臉孔,受傷男子被按在地上血流披面疼得求饒的叫聲,還有太古城長電梯上被警棍暴打而慌忙逃命的人們的背影……這些重疊在一起的影像,看多了,真的不知道,黑夜之後,來臨的是黎明,還是持續的黑夜?而愛與信任、對抗與絕望,這種種糾纏的感受、這種黑夜裏的血色眼睛將會纏繞、影響這一代人多久?

有說顧城此兩句詩是化自西班牙詩人洛爾迦(Federico García Lorca)的詩句「在這白金的夜裏,黑夜逐被夜色染黑」,這兩句詩正正出自《西班牙憲警謠》,也就是洛爾迦對統治者壓迫與凌辱吉卜賽人這段歷史的紀錄,他寫憲警帶着漆黑的靈魂在城中到處佈下細沙的恐佈,這些憲警「他們隨心所欲,無論想去哪裏/頭腦中暗藏着模糊不清的手槍/捉摸不定的天機」。而因為世事不公,洛爾迦所看到的城市,夜色雙倍地漆黑,頑固、刺耳的槍響將整個黑夜震盪,黑色,就是一座城一段暗黑日子的最佳形容詞。

還有那麼數句,讀來如像可以借來描述當下的香港:「然而憲警隊/邊走邊把火放/青春和天真的想像/統統在那裏燒光」……我不知道,這一代人要用多少年時間去消化眼前這一件事。

還是回到詩人吧,香港人或許不熟悉洛爾迦這位西班牙最偉大的詩人,但應熟悉他的情人達利,電影《達利和他的情人》也算是側面訴說了詩人的故事。

1936年西班牙內戰爆發,反對法西斯主義的洛爾迦因為急於見到親人,回到格拉納達,一個月後被逮捕,沒有經過任何審判便被槍決,屍體被拋入一個廢棄的墓穴中。他被殺時還不到40歲,而他黑色意象的詩在數十年後影響了另一個遭受極權壓迫的世代,成了一代人的黑色眼睛,又在近一百年後暗自回應一座處於黑色時期裏的城市。

文:方太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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