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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香港戰後建築「平反」 刻不容緩(文:何培斌) (09:00)

上月古物諮詢委員會建議深水埗的地標——嘉頓中心——評為二級歷史建築,現正諮詢公眾。二級歷史建築代表「具特別價值而須有選擇性地予以保存的建築物」。按照事態發展,二級評級一經確定,這座優秀的現代主義建築將難逃拆卸厄運,在我們的城市中永遠消失,被簇新商廈取而代之(如果建築物獲一級歷史評級,儘管還是不受法定權力保護,但至少政府需盡力與業主商討保育方案)。

嘉頓中心是現代主義美學的極佳演繹,其標誌性的鐘樓及貫穿其建築的簡約線條及色調,走出古典主義的修飾風格,一切講求實用、理性及簡潔。這正正是嘉頓中心的建築美學及上乘之處。但諷刺的是,古物古蹟辦事處卻認為嘉頓中心的建築風格只屬「功能性」,建築價值因而被貶。

落伍準則審視戰後建築 絕不公允

其實如此錯配的評審準則並不是什麼新奇事。之前有關邵氏片場及北角皇都戲院的評級爭議,已清晰地顯示古蹟辦專家小組對戰後建築的認知相當有限,對這批建築的評審準則亦不合時宜。

在1085幢已被評級的建築,當中只有少過90幢是戰後建築。戰後建築一直被忽略及「處於弱勢」,背後有兩個結構原因。首先現時已被評級的建築,近九成是來自10多年前(2002至2004年)古蹟辦為全港1444幢建築的評核項目,當時是以1950年劃界,1950年以後落成的建築因此被忽略。第二,專家小組往往只以年份衡量建築的歷史價值,在他們眼中,60年雖舊卻不夠舊,况且這批建築刻意追求平實,摒棄以往講求修飾或刻意加添一兩樣具標誌性的特徵的做法,外貌上也難以獲得這些專家的青睞。

但以落伍的準則審視這批珍貴戰後建築,絕不公允。為了回應時代需要,每個年代都會衍生出其獨有建築風格。除了把每一幢建築個別地跟年代更久遠的建築作歷史對比,我們需要有另一橫向視野:究竟在五六十年代的香港社會,衍生出什麼建築風格?這批建築當中,有哪些是特別重要,值得發展局及古物諮詢委員會着力保護?

因應戰後社會需要,當時我們大興土木,大批應付平民生活需要的建築應運而生,例如房屋、醫院、學校、教堂,當然也包括工廠大廈。這些建築不關乎某一帝王將相,但卻關乎香港戰後獨有的社會環境及挑戰。而這批建築物不少狀態保存良好,偏偏卻在我城消失得特別快。

2018年只是過了短短3個月,堅尼地道的佑寧堂已被拆毁。九龍塘浸會大學內的大學會堂曾是香港流行音樂的搖籃,但亦有機會被拆毁。同樣地,座落中環海旁的郵政總局看來亦難逃劫數。

戰後建築是訴說着香港戰後發展的重要印記,政府理應需要加強保護。首先,肩負歷史建築保育責任的發展局需要調撥資源,為香港戰後1950至1970年興建的建築作一次全面審查,並嘗試挑選當中一些作重點保護。

在其他保育成績有目共睹的國家(例如日本、澳洲及英國),他們會鼓勵公眾主動建議一些建築物讓當局考慮重點保護,藉此促進民間及政府合作,以及提升公眾對保育的角色。可惜在香港,公眾能參與的渠道非常有限,往往只是在古諮會確認古蹟辦建議評級後的一個月諮詢期。這是急需要改善。

第二,我們需要針對戰後建築制訂新的評審準則。除了把一棟建築單獨審視,另一個理解及探究方向應該是這些戰後建築之間的關連,例如嘉頓中心與後來的中環大會堂的設計有不少共同手法,共同構成戰後20年香港建築演變的光譜。

另外,一幢建築物所盛載的獨特香港故事,理應在評審建築歷史價值時佔更重要位置。例如嘉頓中心的另一重歷史價值,是著名華人建築師朱彬在香港僅餘的建築之一。朱彬是第一代出國留學的華人建築師,並於1920年代在天津及上海建立首屈一指的華人建築師事務所。已拆卸的首代萬宜大廈和尖沙嘴美麗華酒店,皆是他的作品。

現代主義建築是能夠活化重生

保育私人建築從來都是艱巨任務,發展局在2014年發表了長達203頁的報告,研究其他8個地方的經驗,亦提出一系列建議。但當中絕大部分建議至今都「只聞樓梯響」,沒有任何進展。

要為歷史評級賦予相對的法定保障權力或許非常困難,因當中牽涉大量既得利益。但是即便如此,政府亦應重溫這份報告,致力提高誘因令私人業主願意保留標誌性的歷史建築。由發展局主導促成美利大廈的活化就是最佳例子:一流的現代主義建築是能夠成功被活化重生,得以保留。

縱觀世界,戰後現代主義建築往往是最受威脅的一群,在香港尤甚。如果這批建築全部都在城市中消失,將會為我們的城市演變史留下黑洞,永遠沒法彌補。我們亦再難以訴說完整的香港建築故事。

作者是新加坡國立大學設計與環境學院建築系主任、香港古物諮詢委員會前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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