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all human beings——must be free and able to express ourselves, and to seek, receive and impart information and ideas, regardless of frontiers...... We must be empowered to challenge all limits to freedom of information justified on such grounds as national security." ——Timothy Garton Ash
香港10所大學的校長罕有地發出聲明，一方面表示維護言論自由，但另一方面指出言論自由並非絕對，有自由就有責任。重點其實是，他們藉此配合和協助政權新一輪打擊香港言論自由的調子，公開代表校方不支持「香港獨立」，並認為這是違反《基本法》。亦有大學強調，「希望、亦相信絕大部分學生會明白，移除校內有關鼓吹『香港獨立』的橫額……是希望保護學生，以免他們有可能觸犯法律」。這真是一筆糊塗帳，語焉不詳，令人大失所望。當中涉及的問題有四大方面：
第一，是不是任何被認為違反基本法的言論都不得自由表達？
第二，應該如何理解聲明所指的「責任」？
第三，說「言論自由並非絕對，自由也有底線」，那麼針對言論的審查和限制又有沒有底線？又如何設定？如何維護言論自由？
第四，大學面對排山倒海式的政治攻擊，一校之長不能倖免於難，可是沒有校長明言是不是害怕外界插手，壓力是否已經爆煲，有沒有「被提示」要看着辦、要表態、要政治正確，否則就要勞煩校外的「強力部門」介入，甚至威脅學生安全？
校方是否值得同情體諒，其實見仁見智。但校長應該知道，採取「斬腳趾避沙蟲」的危機處理手法，製造出來的麻煩也實在不少。大學校長說要維護自由，到底是誰的自由？畢竟歸根究柢，在中國，自由的敵人從來不是一些不識抬舉的學生，而是一個專制的政權和它的隨從。有教授在大陸的喉舌媒體撰文，指斥提出「港獨」的學生「太政治化」，抹黑他們是「不事生產的寄生蟲」，又或有立法會議員兼大學校董會成員在自己的集會上表示要對「港獨」人士「殺！無赦！」，他們都只是爬上獨裁政權的高牆上，瞄準持不同政見的人作人身攻擊，威風凜凜卻又歇斯底里地維護一個在人權及自由問題上劣斑斑的共產政權。
說好的大學精神呢？
大學應該可以再站高一級看看。第一，矛盾尖銳對立的情况不能只靠清算和消音達至「和諧」的，大學設下思想言論禁區，等同自殘亦不容易服眾。今天拆掉了民主牆上「敏感」的標語文章，明天又跟着去審查學生會的刊物？第二，找個突兀的「平衡點」也根本沒有說服力，反而讓各走極端的留在各自的迴音谷醞釀下一輪矛盾的爆發，再進一步損害大學。第三，大學精神的力量不在此情此景發揮作用，還待何時？大學的存在就是要求堅持不同看法的學生，正經認真公開地討論，讓各式各樣的意見和態度情理兼備更完整地呈現出來。校方要表態自保，講到「保護學生」如此偉大，與其矯扭做作，倒不如正正常常地鼓勵大家討論「政權和人民的關係」。如果校方和教授們對大學的方法已經沒有了信心，如果校方認為單靠撲殺式的危機處理便過關，而完全放棄了大學給予的公共空間，不敢或是不想去深入碰觸問題所在，懂得叫別人負起言論自由的責任，自己就不負應負的責任，這也許是時候要坦然承認他們自己不懂什麼是大學，也不懂什麼是教育了。
大學要真正維護言論自由的話 ，Timothy Garton Ash的「言論自由的10個原則」和他的專題網站（freespeechdebate.com/the-project）絕對值得校長們花一點時間細讀反省。Garton Ash是牛津大學的歐洲研究教授，他歸納起來的原則不是什麼石破天驚的創作，倒是在反智的時局中一把冷靜理智的聲音。
言論自由的10個原則
「（1）所有人，不論領域疆界，都可以自由表達自己的想法，及自由地尋求、接收和分享信息和觀點。
（2）我們不作任何暴力威脅，同理，也不接受暴力的威嚇。
（3）我們絕無禁忌，並把握每個機會傳播知識。
（4）我們要求沒有審查的、多元的、可信的傳播媒體，讓我們可以在充足的資訊基礎上作決定，和可以全面地參與政治。
（5）我們公開地表達我們的觀點同時，也堅持要文明有禮地討論人類社會的種種分歧。
（6）我們尊重不同信仰的人，但不表示不可以質疑其信仰本身的內容。
（7）我們必須保障私隱，反駁對我們聲譽的抹黑，但不會阻止關乎公眾利益的監督。
（8）我們有權利及責任挑戰所有以國家安全為由限制資訊自由的舉措。
（9）我們保護互聯網和其他溝通交流系統，免受一切源自公權力和私人力量不合理的侵犯。
（10）我們要自行決定如何行使言論自由並面對後果。」
就筆者上文提出的4個問題，相信大學的師生有智慧和能力展開有質素的公開討論，Garton Ash提醒這個其實就是言論自由所附帶的最基本的責任。相反地，沒完沒了的謾罵攻訐只會削弱大學的精神，讓權貴有藉口逼大學就範，讓獨裁政權快刀斬亂麻般收緊自由空間，消滅不中聽的言論。
退化到一言堂還有多遠？
今天的香港，威權統治抬頭，自作聰明（也許同時自作多情）的人忽然想出一個權宜的辦法：不想頭上自由的光環掉下，又要同時戴上反自由政權頒下的頭盔，又或者不經大腦地拋出好像「自由有限制底線」的金句，彷彿任何人要講自由，但又怕人誤會站錯了隊，就先要表個忠。這個「要光環又要頭盔」的雙重面相，叫做機會主義者，並非香港獨有。如果有人認為不可以對基本法任何條文提出質疑，如果有人以為可以依靠獨裁政權來維護自由，而從來不敢觸及政權的本質的投機分子又伺機掏空自由的意義以表效忠，試問香港要退化到類似George Orwell經典故事1984中「2＋2＝5」的一言堂日子還有多遠？
延伸閱讀：
（1）Timothy Garton Ash, Free Speech: Ten Principles for a Connected World. （2016）
（2）George Orwell, 1984.（1949）
（3）陳家洛〈靠獨裁政府 守護香港自由？〉，《明報》，2015年3月2日
（4）陳家洛〈「拉大旗作虎皮」邊利用邊打壓〉，《明報》，2015年4月10日
（5）陳家洛〈香港自由保衛戰2017〉，《明報》，2016年9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