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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和平的和平(文:陳智傑) (09:00)

今年是冷戰結束30周年。冷戰一詞,源自英國小說家喬治.奧威爾(George Orwell)於1945年10月19日投書報章時的用詞,文章的題目為「你與原子彈」(You and the atom bomb)。在此文問世前的兩個月,美國在日本投下兩枚原子彈,結束了第二次世界大戰。然而,原子彈的威力震撼世人,也讓奧威爾覺得,人類將來要面對的戰爭,不再是當時仍讓大家心有餘悸的轟炸機、坦克、戰艦、火炮等,而是其在文末所提及的「冷戰」。

奧威爾:人類文明史如武器史

奧威爾在此文中認為,人類文明的歷史就如一部武器史。槍炮的發明炸開了歐洲中世紀以來貴族們賴以為據的城堡,讓中產文明和啟蒙思潮最終取代了封建主義。奧威爾甚至覺得,坦克、戰艦及轟炸機等大型武器是帶有「暴政」(tyrannical)傾向的——它們技術專門而複雜、價格昂貴,只有當權者才能擁有。反之,步槍(rifles)、長槍(muskets)、長弓及手榴彈則較傾向是「民主」(democratic)的武器——它們製作和使用技術相對簡單,較容易廣為人們所用。奧威爾提出,武器愈是複雜及具規模,則會讓世界強者愈強——通常只有強國才有國力發展這些有「暴政」傾向的大殺傷力武器。

奧威爾以武器史來詮釋人類文明發展,源於他擔憂原子彈的威力。即使在二次大戰之時,有能力發動大規模戰爭的國家,亦只不過是寥寥數國;而有能力掌握原子彈力量的國家,為數也不會多。原子彈雖然威力驚人,但用起來很容易讓大家都成為焦土——用通俗的言語來說,是「攬炒」的選項。奧威爾在文中認為,在二次大戰後的世界,數個擁有「攬炒」能力的大國將會主導全球格局:它們有力量「攬炒」,卻不想「攬炒」,世界其他國家也不想一起「攬炒」,於是便會形成「冷戰」的膠着狀態。奧威爾進一步指出,大家都有能力摧毁對方,因而不敢輕舉妄動,故此人類面對的不會再是二次大戰時見到的常規戰和大規模戰事,而是一種「沒有和平的和平」(peace that is no peace)——各大國間總是處於大戰一觸即發的繃緊狀態,但大家卻異常克制,力求避免兵戎相見。

1945年預言「冷戰」 大抵應驗

奧威爾的預言大抵應驗於後世:在二次世界大戰後,全球在數年間分裂為以美國為首的民主反共陣營,以及以蘇聯為首的共產世界。我們在二戰後的日子,仍然看見大大小小的常規戰:韓戰、越戰、福克蘭群島之戰、波斯灣戰爭、阿富汗戰爭(分別由蘇聯和美國於上世紀及本世紀發動),以至形形色色的地域戰爭和內戰。然而,從上世紀50年代起至1991年蘇聯倒台解體這數十年間,全球的政治經濟格局大致上可總結為「冷戰」。共產陣營與西方民主資本社會陣營展開宣傳戰、外交戰、意識形態之戰、經濟戰,甚至是可控範圍內的地區代理人戰爭,但是美蘇兩大巨頭,始終力求避免直接開戰。最經典的場面,要數上世紀60年代的古巴導彈危機,美國差點因為蘇聯把導彈運往古巴而與蘇方船隻發生衝突,最後美蘇雙方都互相克制,控制了這場全球危機。

1991年蘇聯解體,東歐共產陣營亦垮台,「冷戰」結束,全球進入以西方民主資本社會為發展模範的全球化時代:鼓勵「小政府、大市場」的意識形態、主張自由貿易。對於美國及西歐陣營來說,「冷戰」後的世界是透過國際貿易和文化交流,把民主自由的思潮帶到全球,讓經貿文化促成消費社會、中產崛起,以至是讓非民主的社會出現政治改革。對中國而言,「冷戰」後的格局是要提防「和平演變」,在實踐鄧小平改革開放路線時,要同時強化黨的領導基礎及執政能力,並且充分汲取蘇聯解體的深刻教訓,防微杜漸,及早自我修正改革開放的「副作用」。

意識形態外交戰下 世界邁向「新冷戰」?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在冷戰結束30周年之際,國際格局似乎又出現波譎雲詭的局面。本文刊登之日,美國舉行「民主峰會」,力圖在全球意識形態和外交戰線中爭取道德高地,以配合其近年於印太地區以至是全球所組建的戰略聯盟。另一邊廂,北京的官學單位亦傾力「出征」,重新闡述何謂「民主」,盡力在國際間說好「中國故事」。在這場意識形態的外交戰下,世界格局是否又正邁向一場「新冷戰」或「準冷戰」?如今在印太地區呈現緊張局面的地緣政治,其終局會否又是一場「沒有和平的和平」?

作者是香港恒生大學傳播學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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