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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理大看大學之風骨(文:鄒崇銘) (09:00)

1919年的北京,發生了波瀾壯闊的五四運動,中國學生運動自此此起彼落,成為中國現代史的重要支柱。套用中國共產黨的官方論調,五四孕育了共產主義的冒起,今年北京還舉行了空前盛大的紀念活動;五四除象徵着愛國主義的精神,還帶來了民主和科學的思想,中國人對現代文明的追求,已愈鮮有被提及,但同樣不容忽視的,是北京大學作為五四的發源地,亦奠定了它是中國知識分子的脊樑。

1989年的北京,六四屠城畫上了中國學運的句號。30年轉眼便過去,中國仍繼續維持着封閉專制的政權,走上了與西方自由民主截然不同的道路。弔詭的是,儘管眾多內部社會矛盾依舊深重,中國反而能藉高壓統治令經濟起飛,並建立特有的權貴資本主義模式。新加坡的李光耀當年大力宣揚的「亞洲價值論」,在1997金融風暴後已不常聽見,但在中國卻全面如實應驗。

毋庸諱言,除了不願沉默、以後永遠也不會沉默的一小撮人,過去30年的中國早已默然無聲。知識分子經歷了啟蒙的洗禮,最終卻面對政治夢想的破滅,「下海從商」成了一代人的宿命。時下不少內地大學生來港升學,不要說對六四事件一無所知,甚至時有挺身為血腥鎮壓辯護,力陳香港人抹黑共產黨的不是。顛倒是非,指鹿為馬,已成常態,見怪不怪。

萬萬想不到,30年後學生運動的重擔,竟落在香港年輕一代的身上。百年來的夢想、幻滅和苦難,竟成為我們下一代的咒詛。

蔡元培「願以一人抵罪」

或許早已見怪不怪,每當談起學運的歷史,我們便只能追溯到北大和蔡元培校長。按五四運動學生領袖之一許德珩的話:「發動五四運動的主力是北京大學,而其精神上的指導者是蔡元培。」事實是在五四之前與期間,蔡既無激進舉動,也無鼓動學生運動的言行。他認為學生應該先讀好書,並且曾一度站於北大校門,企圖出言勸止學生外出示威,更惹來學生報以噓聲。

但隨着火燒趙家樓、痛毆章宗祥以至32名學生被捕,蔡同情並理解學生的放棄讀書,全力投入救國的選擇,因而積極投入全力營救、保護學生的行動。蔡元培和北京10多所高校校長聯合發表聲明:「學生的行動,為團體之行動,即學校之行動,決定只可歸罪校長,不得罪及學生一人。」蔡更表示如能釋放學生,「願以一人抵罪」;又表示「如危及身體,而保全大學,亦無所不可」。

在社會各界的強大輿論壓力下,北洋軍閥政府終於釋放被捕學生,並擬下令撤去蔡元培的職務。當時甚至傳出有官員計劃武力鎮壓北大、買兇刺殺蔡元培。為了保護大學和學生,蔡元培不得不在5月8日出走上海,悄然辭去校長一職。6月初,軍警包圍北大,逮捕學生約1000人,引發全國罷工罷市罷課。北洋政府恐慌起來,終於罷免賣國官員,其後蔡元培亦返回北大復職。

滕錦光將歷史留名

蔡元培畢竟只是個異數,要後來者和他比較並不公平。作為一間尊貴學府之首,難免也要兼顧政、商和多方持份者的需要。單是看似獨立和超然的校董會,已不知牽扯了多少利益的討價還價。因此我們看見中大段崇智的例子,若非學生苦口婆心和循循善誘,他也不會輕易放棄那一貫官僚的作風,放下身段為學生的安危四出奔走。段在危難時終能顧全大體,這亦將令他在歷史上留下美名。

與之相反的則是理大的滕錦光,先有在畢業禮上拒與戴口罩學生握手,保守態度已令人為之側目;在暴警11月11日衝入校園施放催淚彈後,滕便一直全程失蹤,儼如「棄校而逃」;其間只發過一兩封空洞無物的公開信,箇中亦全未有顧念學生之情;直到11月18日清晨才匆匆現身錄像講話,內容卻是要求學生接受暴警建議,和平離開校園;而當其他政學名人現身支援之後,滕才姍姍來遲看了兩眼;又反指暴警早前不讓他到場;被記者問及當時的感受,他竟擺一副嬉皮笑臉的態度,說對校園受破壞感到痛心,自始至終未有半句懷切學生之情。

假如蔡元培是大學校長的楷模,段崇智是個會講句人話的人,則滕錦光便是另一極致的人辦。他在鏡頭面前的表現清晰可見,無所遁形;他同樣將必被寫進理大以至香港歷史,是非功過留予後人評說。

嚼着學生的「人血饅頭」

曾在北大任教的魯迅,在1923年曾發表著名演講《娜拉走後怎樣?》。娜拉是易卜生劇作《玩偶之家》的主角,代表着新時代青年女性對封建社會的反抗。但魯迅在政治和文化啟蒙的路上,總是抱着強烈的懷疑主義精神,當大家都一面倒稱頌娜拉的勇敢,他卻偏要和大家唱反調。青年婦女離家出走後又如何?他給了一個相當悲觀的答案:不是墮落,就是回來。

同樣的問題,其實亦可套諸不同年代的知識分子。強權壓迫就如一面照妖鏡,照出各人或高尚或卑劣的品格;但即使是勇敢站出來,卻不意味就能找到出路,在高漲的學運熱情過去後,每天的生活還是要繼續。不醒覺的話可以仍舊當順民,甚至在工作崗位和物質生活上有所增進,或起碼不會被打成社會上的異類;一旦醒覺就要面對自己的命運,面對自己對歷史前路的抉擇——而這往往亦是最沉重的抉擇。

個人的榮辱得失只是過眼煙雲,載入史冊的記憶卻永不磨滅。但無論是多麼尊貴的教授學者,泰半只會捨後者而取前者。在某些人眼中,原應珍如子弟的學生,只是官方口徑中暴徒:在他們口中咀嚼着的,則是由學生鮮血做的「人血饅頭」。

作者是香港理工大學博士畢業生、應用社會科學系講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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