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雜誌主編吳思源 編輯逝者人生終章

文章日期:2019年02月16日

【明報專訊】「從廣義而言,我仍是一個編輯,不過從前是編排刊物的內容,現在則是梳理逝者一生人事,整合為告別儀式。」吳思源道。

回顧前半生,他筆耕不輟,當過《突破》雜誌總編輯,創立了從心會社,編過的刊物、寫過的故事不計其數。踏入下半場,他毅然投身殯儀業,活用多年說故事的功底,為逝者編寫生命最終章。

半年前,吳思源為一名病逝老婦人統籌過一個安息禮。「電影《魂斷藍橋》是她生前十分喜歡的電影,送別靈柩時,現場播放着電影片段,樂隊演奏電影主題曲Auld Lang Syne。」當時全場親友大合唱,舉杯祝酒送別逝者,場面傷感又溫馨。「每一個人生都不一樣,告別的儀式亦應各有不同。」他道。

步進吳思源設立的殯葬公司「愛百合」,一室西式古典裝潢柔和典雅。他一頭白髮短而利落,語調和緩,舉止祥和親切。問他今年幾歲,他想了半晌才笑着答:「你不問我,我也沒有記起來。」他說,歲數只是人為觀念。「精神、智慧、體力與年齡並不掛鈎,30歲的人也可『弱過弱雞』,60歲仍喜歡工作,也不一定要退休,最重要是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正如今年63歲的他並未言休,5年前與拍檔黃家揚創立殯葬公司,至今他每天仍然殷勤工作,為逝者籌辦喪禮。

今天看破歲數的他,多年前曾自覺老邁。大學畢業後他加入《突破》雜誌,1997年,當時四十出頭的他已任職《突破》15年。「現在回望,那時還好年輕,但當時我卻覺得自己老。」他自言不愛管人,當時身任總編輯及出版總監,卻管理近60人團隊。「雖然做得開心,但亦不免感到疲累」。

與此同時,網媒熱潮初起,團隊內部對於雜誌力守紙媒,還是走向電子化,議論紛紛。紙媒出身的他,還是偏向紙媒。「我不同意轉變,但亦會想身為老臣子,我是否在阻住地球轉?」他反覆思量,終選擇離職尋求新出路。

大半生與文字打交道,為何後來會轉身走進殯儀業?他表示不少人都對此感到意外,但對他而言,入行是「早有預感」。離開《突破》後,他創辦了集書店、輔導中心、出版社於一身的從心會社。現時辦公室裏的書櫃,放滿生死議題相關書籍。他取下其中數本遞給記者,「從事殯儀前,我已編過不少相關書籍」。

他又翻查寫作紀錄,早於2007年,他已開始寫有關殯儀的文章。「當年踏入50歲,身邊漸多親友去世,我出席喪禮時留意到傳統喪禮流於公式化,殯儀館作為喪禮場地亦有所不足。」他以時事反思角度,將觀察寫成文章,提倡殯葬改革。「那時只是紙上談兵。」他笑道。

受電影啟發 投身殯儀業

一套電影,為他加入殯儀行業,推開了一扇窗。「2009年《禮儀師之奏鳴曲》在香港上映,內容描繪日本禮儀師的工作,情節、音樂都十分感人,亦令我認知到殯儀工作甚有意義,萌生入行的念頭。」從事傳媒行業多年,貿然轉行投入當時普遍被認為封閉保守的殯儀業,像是癡人說夢。連太太都潑冷水,「當我跟太太說想入行,她直言『你發夢都無咁早』」。

他念念不忘,一年後終有迴響。「我不時跟朋友提起想做殯儀,意外地當時跟朱耀明牧師提起,剛退休的他表示亦想入行多年,更提出合作。」2010年,二人聯同兩個朋友成立了「完美句號」,膽粗粗地開始接辦喪禮。「4個人各出資5萬元,創業資本僅20萬元。」小本創業,連全職員工也聘請不了。「各人亦有自己的工作,只是以半義務方式參與。」

創業兩年陷樽頸 「天使」打救

創業路並非一帆風順,公司的第一單生意是司徒華的葬禮,算是打響了名堂,但其後客量並不多,短短兩年間營運便陷入樽頸位。「由於我們不是持牌殮葬商,在籌辦喪禮上屢受掣肘。除了場地佈置、儀式主持外,喪禮上其他安排如棺木、安葬都由合作的持牌殮葬商控制,收入拆帳後所餘無幾,大家都只得車馬費。」收入開銷長期不相稱,4人亦漸漸迷失方向。「當時我們對殯葬行業的認識其實太少,有點空談,回想即使各人『加碼』,亦難以發展下去。」

正當資金將近耗盡,進退失據之際,上天派來了天使。「在舊同事介紹下,我認識了黃家揚,他一直將以殯儀服侍神視為志願,且擅長財務與行政,彼此之間可互補不足。」二人討論交流了達一年後,在2013年合作創立「愛百合」,這次,他們汲取以往經驗,既申請了殮葬商牌照,吳思源亦與拍檔全職投入殯儀工作。因緣際會,更得資深行內人士相助。「程廣寧博士曾為九龍殯儀館的CEO,大家在革新殯葬業上理念相近,他為初入行的我們提供不少建議,亦引介了重要的人脈和資源。」

追溯逝者生前故事 度身訂做安息禮

在傳統安息禮儀式外加入個人化環節,是新公司的特色。「以往我出席過多場安息禮,內容都大同小異。就好像換掉遺照,就可以變成另一個人的喪禮一樣。」他認為,一式一樣的唱詩、讀經及講道環節,未能呈現逝者的個人特色,亦未可讓逝者親屬直抒胸臆,而喪禮的價值,在於讓生者得安慰,逝者得尊嚴。

由是者,他每次統籌安息禮,都會訪問家屬追溯逝者生平,將所知所得,化為安息禮中度身設計的環節和細節,如以逝者生前照片製作相片集、回憶錄,在喪禮上播放或演奏逝者生前喜歡的歌曲,甚至舉行展覽。「曾有逝者為業餘畫家,我就與其妻子協作,在安息禮上展出逝者生前的作品,結果不少到場親友都讚歎他的才華。」他們更將作品製成書籤,送予親友留念。

訪問,是一個重組逝者人生拼圖的過程。「有逝者生前是賣魚販,起初我們向其子女問及逝者生平,他們都說母親只是普通人。」訪問卻勾起了各人的回憶,過程中有笑亦有淚。「其中一名女兒講起多年前家中發生火災,逝者背着她跑下山的情景,便潸然淚下。」結果本來1小時的訪問,花了近4小時才完成。「後來他們向我致謝,這個訪問除了讓他們難得地聚首一堂談心,亦紓緩了他們的喪母之痛。」

入行踏入第9年,籌辦過無數喪禮的他,可曾想像過自己的喪禮?「我的喪禮我不會自己去籌劃,因為只從自己角度出發,無法包攬自身留給各人的印象。我的一生,就留待我的後人作總結吧。」他笑說。從死知生,他學會活好當下。「死亡是眾生宿命,人生必經,且隨時降臨,防不勝防,因此不需要去驚,最重要時要活得快樂。」

文:夏綽蔓

編輯:王翠麗

電郵:feature@mingpao.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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