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這是人性，永遠不心足。暫時相安無事，人們便不會慢下來。」長毛象象牙獵人Peter Grigoriev說。來自瑞士的殿堂級紀錄片導演Christian Frei曾獲奧斯卡提名，多年來追拍有關著名戰地記者、被塔利班炸毁的巴米揚大佛、首名女太空旅客、基因複製史前長毛象等題目，用鏡頭反映最真實的人性。本周瑞士駐香港總領事館及香港藝術中心主辦Christian Frei回顧展，鮮有地放映其五部作品。趁大師首次來港，專訪談談新作於中國的求真一幕。
今年六十歲的Christian Frei現為瑞士電影學院院長，到埗後馬不停蹄先到浸大分享和接受訪問。難得大師遠道而來，首先問問瑞士有何啟發他踏上紀錄片之路。他坦白說：「我絕對是一個被過分保護的人，我們百年沒有經歷戰爭呢！」出生於瑞士國家級電影節的發源地Solothurn，他回想年幼時爸爸具備攝影器材，令他培養錄像的興趣。直至十七歲，他受到「後一九六八年」歐洲左翼思潮影響，並認識到當時銳意找尋新電影方向的教授，影響他追求自己喜愛的事情。參與該教授的工作坊後，他跟幾個朋友一同拍攝紀錄片，可謂首部紀錄片作品。他沒有修讀電影，卻念新聞系的電視科目，「因為讓父母感覺到自己彷彿有讀些什麼書，乃一個好孩子」。二十四歲時Christian Frei獲邀在一間公司，拍攝有關該企業研究及訓練的長片，產出約七十部作品，可謂密集訓練。不甘安逸的他決定找尋更多故事，醞釀約十年，製作出首部個人紀錄長片作品。
真實戰地 危險寂靜沉悶
於國際打響名堂之作，當然是《戰地攝影師》（二○○一年）。有次他隨意翻閱雜誌，見到十多頁美國攝影師James Nachtwey作品，隨即想追拍。Christian Frei分享初時到柬埔寨做前期準備，除了學習如何分辨地雷，他亦到一個主要顧客為外國人的射槍園地，訓練如何掌控鏡頭及習慣環境。那裏只要付錢便可使用不同槍械，甚至發巴祖卡火箭筒，聽起來相當誇張。Christian Frei卻強調：「戰地是很危險，但你要很留意是，戰爭不是戰爭片。現實裏根本沒有連環的戰事，更多時間是寂靜的，甚至沉悶。那是一種很難表達、很長時間的傷感。」導演跟隨Nachtwey到過科索沃、巴勒斯坦、印尼等地，並想到在對方相機上安置小型錄影機，真正由戰地攝影師視角出發。Christian Frei卻說，未必次次跟着攝影師衝去某處，更重要是心理上保持距離，不是「跟他在同一個勇敢的位置」。因為他有自己一套求生價值，而紀錄片導演必要透過鏡頭，將自己觀點放入作品。
機智拍大佛 賣甩「協助」官員
步步為營得來，有時亦要機智過人。《巨佛灰飛》（二○○五年）剖析塔利班二○○一年摧毁位於阿富汗史上最大雕刻立佛像——巴米揚大佛。導演找到住在旁邊崖洞裏的居民，憶述大佛被毁一刻，感受切膚之痛。巴米揚大佛起源相信是經絲綢之路，由中國傳入，導演因而到敦煌等地拍攝有關歷史。他更暗暗得知四川樂山市疑似建成一座臨摹的巴米揚大佛，涉及犧牲其他重要古蹟來建成。當局派出四個官方人員同行「協助」拍攝，實為監視，Christian Frei不諱言：「對啊，這就是中國政府對電影人的態度。」他聳聳肩說，「只好『賣甩』他們。」如何呢？大師露出有點古怪的笑容接道：「帶他們去唱K啊。」脫身後，他透過一兩句硬背的普通話找到意外收穫。
看他的作品列陣，對香港觀眾而言彷彿很宏大、很遙遠，當中情感卻是普世的。說及紀錄片核心精神，他以新作《創世紀2.0》（二○一八年）解釋：「 好多人聽到基因改造科研都會想，『啊！他們一定很可怕，是很壞的事』。我對此單一概念不感興趣。我認為最重要有小心的同理心（careful empathy），不止是同理心，是小心的。」此片開首是白茫茫的冰天雪地，一把女聲吟念薩哈族人的古老傳說，獵人用粗糙功具找尋着。你不會覺得，本片是關於頂尖的基因科研。故事主要由兩個薩哈共和國出生的兄弟出發，薩哈共和國位於俄羅斯北部，將新、舊生活模式呈現出來。哥哥Peter Grigoriev是一個長毛象象牙獵人。「多得」全球暖化，冰層融化，愈多愈多長毛象出土。各國大力打擊象牙，令早已死去的長毛象的牙有利可圖，乃游走灰色地帶。不過片中獵人前往的島嶼卻是軍事禁區，登島找長毛象牙乃犯法。他們只乘小橡皮艇登島，非常驚險，亦用較土炮的工具搜索，並相信以古老儀式安撫巨獸亡靈。弟弟Semyon Grigoriev早早走上生物科研及學術之路。由於有帶有鮮血的長毛象骸骨出土，燃起他望透過基因複製，令長毛象「起死回生」之想法，過程揭示有關的道德反思。
「小心的同理心」，驅使Christian Frei找尋立體真相。Semyon Grigoriev個性害羞，導演捕捉他細微表情，觀眾亦感受到其對長毛象的熱誠。影片後半他展開「造象」之旅，先到韓國一家專門研究利用逝去寵物的基因，替主人複製（cloning）「一模一樣」狗仔之公司。公司科研主管再帶他到深圳「國家基因庫」交流，無獨有偶再次涉及中國。基因庫代表在片中驕傲地展示高超設備，表示已收集全球逾二百萬人類血液樣本，聲稱用以檢查胎兒的唐氏綜合症機率等，並希望收集「所有東西」的基因排序。隨團參觀的一名瑞典科研人員隨即提出安全、保密、道德等問題。Christian Frei說：「片中你見到很多年輕生物科技學生，很有盼望，相信可以改善環境、去除疾病。無疑，這絕對是世界的next big thing。同時你可以見到中國，即管說它有很多資源做生物科技的，沒有很多媒體自由或NGO去監察政府。那就是一個很複雜的問題。」
「紀錄片前所未有地重要」
「我認為紀錄片現是前所未有地重要。現在就是一個YouTube充斥貓貓影片的時代，任何人都在資訊碎片中找尋『真相』。」
Christian Frei的作品往往有如劇情片般長，《創世紀2.0 》有約一百一十分鐘。他曾說不喜歡一般紀錄片有大量Talking Heads（受訪者），而是每個人物提供深入的資訊或表達情感。跟前的他說得肉緊，形容紀錄片有助帶觀眾入別人的「宇宙」，無論其宗教、種族、性向，甚至喜好與執迷。更重要的是，用心製作的紀錄片組合不同人的「宇宙」，呈現一塊更完整的人文版圖。
「人間版圖：基斯頓費雷紀錄片回顧展」
日期：今日《太空逍遙遊》；明日《創世紀2.0》；周日《巨佛灰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