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I'm a big big girl In a big big world」我們聽着九十年代英文歌飛車，以平均時速八十公里從尖東駛往大嶼山飛機維修區。碎石撞擊頭盔發出「葛葛」聲，風吹過身是冷的，腳卻感覺到熱，引擎發燙的同時發出低沉兇悍的「焚焚」聲。黑色頭盔背後的天空很藍，棉花糖白雲延綿萬里，一架架飛機劃破昂船洲大橋、青馬大橋與汲水門大橋長空。從倒後鏡一瞥，三十架哈利電單車浩浩蕩蕩往同一個方向駛去，就像一套美國電影。
這一刻風景還能持續多久？誕生逾一個世紀的哈利電單車（Harley-Davidson）正面臨嚴峻考驗，全球銷量連續三年萎縮，哈利香港代理更宣布本月三十一日結束業務，種種迹象都顯示哈利風光時期已經過去。玩了三十年哈利的William慨嘆：「過去了，一九九三年我開始玩哈利時就最紅。」身旁擁有七部哈利的車友Billy亦說：「時代不同了，口味變了，現在年輕人只會打機時揸哈利。」
有一種團結叫哈利
每個周日早上，尖東街頭都會有數十架哈利在馬路一字排開，除全黑哈利，尚有銅鏽、亮白、Tiffany blue、鮮紅鐵騎，氣勢非凡。記者上周日坐在頭車車尾，車手Nelson神態自若，一邊高舉左手向隊友指示方向，一邊以右手扭動油門加油。當一旁細車左穿右插、瘋狂飄移時，身形龐大的哈利則是彬彬有禮地不超速、不亂超前。騎士駕車看風景，同時亦成為途人的風景，路人總是舉機拍照，外國人總是向車手豎起大拇指。
他們駕車看似輕鬆，但原來哈利出名「價錢貴又難揸」。車友John說他自己是因為喜歡哈利才去考電單車牌，更向難度挑戰駕着哈利最大部的型號Road King來學車，他笑言：「學車時，交警駕車過來說『你揸唔揸得掂呀？』。其實要後生開始揸哈利才揸得掂，過了四五十歲根本無可能，因為哈利太重。」
駕足五十年哈利的飛天朱（朱幼麟）說一部哈利重量達三百至五百公斤，大部分人初嘗哈利都會連人帶車跌倒，不過他鬆肩道，自一九七七年在美國開始玩哈利，從來未試過跌低，「因為我幾乎日日都揸，是要靠練習的」。今年六月，飛天朱更計劃一個人由三藩市駕哈利到芝加哥，在公路上飛馳。「哈利有種性格和生活方式，和普通電單車不同。哈利精神就是自由，個個都鍾意自由。」
「揸哈利永遠唔會悶」
現時，哈利電單車最平售價約十三萬元，最貴可高達四十五萬元。但車友都強調哈利並不是有錢人的玩意，「只要捨得就得㗎啦，好多人都買不起樓，不如去買部車」。除了買車，他們每個人都身穿哈利皮褸和T-Shirt，為自己駕着哈利而自豪。Danny說：「哈利有一種氣勢，去全世界所有Hard Rock cafe，勞斯萊斯都要泊埋一邊，但哈利可以泊在餐廳正門。而且哈利有一種brotherhood，例如我們可以一班人或一個人揸車，遇到對頭車是哈利，一定會互相打招呼，揸哈利永遠唔會悶，never alone。又如果駕車時壞車，遇上第二架哈利，一定會停車幫你，甚至會拖去自己家中幫你維修。」
不過，哈利似乎被視為「老餅」玩意，車友說香港哈利車主會（Harley Owners Group）平均年齡約四十六歲。Danny說：「年輕人大概不捨得買哈利，亦未必鍾意玩哈利，而且會考慮安全性和泊車問題。」
但飛天朱相信現時香港哈利數量卻是有史以來最多，他憶述五十年前香港最多只有二十架哈利，現時香港至少有五百架。哈利香港代理總經理James Baeton接受訪問時表示，現時服務四百多個客戶，哈利車主會約有一百三十名會員，他推斷香港約有五六百架哈利。
港車主較歐美年輕
既然哈利電單車愈來愈多，為何香港代理要結束營運？James指是因為多件事件造成的結果，但主要原因是未能和哈利總公司就經銷合同達成共識。他指出，由於租金昂貴，在香港經營業務並不容易，但他強調在成為香港哈利代理的三年間，每一年的銷售數字都超標，而且年年有盈利，但就拒絕說明是什麼條款未能達成共識。
他又透露，亞洲哈利車主的平均年齡已較歐美車主年輕，而且他們亦着力在營銷手法上改變「老餅」觀感，他們發現愈來愈多香港年輕人會選擇購買二手哈利，都是推動生意的動力。他強調香港有清晰的道路指示牌，而且有寬闊的馬路，香港絕對適合大電單車行駛，「說香港不適合哈利的車手肯定不是經驗老到的車手」。
與時共進 洗去文化定型
受美國退出TPP（跨太平洋戰略經濟伙伴關係協定）等多種因素影響，哈利銷量受到嚴重打擊，二○一七年全球銷量下跌7%，共僅賣出二十四萬一千萬台，連續三年出現萎縮。而在中美貿易戰影響下，歐盟鋼鋁亦被加徵額外關稅，歐盟因此反擊，向美國貨品徵收懲罰性關稅，其中對美國入口的電單車，關稅由6%提高到31%。哈利因而將部分生產線轉移海外，避免成為歐盟報復的受害者。James表示香港哈利售價未受貿易戰影響，但坦承對其他部分地區而言，哈利銷情必然受到打擊。
二戰時為美國軍用電單車
美國總統特朗普說哈利是美國人的電單車。上世紀初，生於美國威斯康星州（Wisconsin）機械工程師William Harley和Davidson三兄弟由一部機動腳踏車開始研發，直至一九○三年造出第一部重型公路電單車。哈利是少數捱得過第一次世界大戰與經濟大衰退的美國主要電單車品牌，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戰更獲美軍採用為軍用電單車，逐漸為人熟知。
因公路電影引起熱潮
在美國成長的香港大學現代語言及文化學院美國研究課程副教授Kendall Johnson說，哈利與美國夢畫上等號，哈利形象隨時間改變，但主要是象徵自由、狂野、進取與獨立，卻同時帶有一種傳統美國人的氣息，因此形成有趣的矛盾關係。Johnson表示哈利有兩個全盛期，一個是因為一九六九年公路電影Easy Rider引爆，「車手揸着哈利往西南開、為權利抗議，哈利車手要改裝架車，要將背脊挨後坐。因此哈利永遠都和六十年代嬰兒潮一代有連繫。不過好有趣是電影結局是兩名哈利車手被當地人殺害，但車手明明是代表社會的自由，卻被一班貧窮的、勞工階層殺害，這種矛盾關係為人津津樂道」。而九十年代則是另一個高峰，因為哈利將品牌重新包裝，一九九一年阿諾舒華辛力加在電影Terminator 2（未來戰士2）中駕駛的哈利Fat Boy更成為經典車款，「阿諾飛來飛去，單手揸槍，令人覺得好有型」。
而哈利昔日更表現出一種白人至上的文化定型，「二○○八年美劇Sons of Anarchy播映鐵騎團（biker club）穿皮褸騎着嘈吵的車，很堅毅，同時是鐵漢柔情。劇集以哈利摩托車俱樂部Hells Angels為原型，但角色仍然是以全白人班底。另外，哈利車很昂貴，亦是一種中產以上的生活態度」。
他指出現時年輕人則有不同的想法，「由於現在年輕人都是喜歡日本車如Suzuki車鬥快，但由於哈利是公路車，講求續航力而不是速度」。而哈利亦漸洗去白人至上味道，「哈利作為國際公司，自然是不可以再推崇白人至上的精神，因為沒有外國人會贊同」。而去年，關於電單車的美劇Mayans亦不再只是白人專美，而是講述墨西哥裔美國人鐵騎士。
哈利預計今年秋季推出首部電動電單車，香港哈利發燒友說電動電單車就不是真哈利，不考慮入手。不過，Johnson支持哈利繼續推陳出新，認為此舉可以延續美國夢，追貼年輕人的新一代美國夢。
